theArachne树女士

职业极客女,写作是爱好

【秀朱】假如去卧底的是朱蒂(中)

“喂,振作一点啊!你这样的人不该死在这里。”

 

*朱蒂获得酒名代号,赤井开始王牌复建

*发生于与原作相似的平行宇宙,有原创酒厂成员

*本部分共一万字,彩蛋为作者后记

*贝尔摩德为本部分有主要戏份的关键角色,因而加了标签

 

东京时间夜晚十点,一辆白色奔驰在城郊昏暗的水泥路面上疾驰,如同幽灵穿越生死边界赶往冥府。司机是一名西洋女子,金碧般的秀发诉说着华贵的白人血统,冰川般的蓝眼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漠然,血石般的红唇仿佛能咬断最凶残野兽的喉管。她眉心紧蹙,手握方向盘,忽略限速猛踩油门,执意以箭矢之速到达目的地,东京与千叶县交界处的一片海滩。

她提了提黑色半框眼镜中央的圆圈,抬眼所见明亮的蓝色路牌以全反射告诉她驶入了千叶县。为避免焦急烦闷影响驾驶,她打开了车载广播,可小偶像夸张的笑声和过度调音后听不出原声的甜腻情歌更令她恶心。万般无奈之下,她将按钮旋到特定的角度,调到她与同组二人沟通的秘密频道。

“赤霞珠,听得到吗?收到香槟的消息了吗?”反复三遍,努力确认。

五秒钟,十秒钟,半分钟,一分钟。始终只有单调的沙沙声,毫无回应。

 朱蒂叹了口气,却并不意外。她以“冰酒”之名升入组织中层后,加入了另两名执行者的小队。三种颜色各异的葡萄酒,如同她们各不相同的发色,其截然不同的特质也与三人的风格诡异地相配套,也是很符合酒厂画风了。

赤霞珠是她们的武器专家,外貌不俗、个性突出而实力非凡。一头引人注目的红褐色长发在脑后束成高辫,赋予她这种酿酒之王的红葡萄名称;额前的黄色护目镜有防蓝光效果,行动时遮住那双荧绿的猫眼。她精通各种冷热兵器和高科技军械,据说她知晓的杀人方式比平常人认识的人还多。朱蒂知道,听她指挥绝不在她那几页列不完的技能之中。在苦艾酒于满是黑衣人的酒会上介绍她们认识那晚,她抱着双臂靠在墙上,透过浅黄的镜片冷冷地打量她,并不畏惧与她目光接触。从那时起,她就明白,与她交际得用不少技巧。

她的同伴香槟却与之相反。她是出类拔萃的功夫大师,但不卑不亢、不骄不躁,有一种稳如泰山的恬然之气。她在队中负责先导和近战,迅速、果断而高效,仿佛拔起软木塞后墨绿瓶中纷至的气泡,令人欢欣鼓舞又心生敬意,忍不住想与之交谈讨教。很多时候,朱蒂都觉得,她是这支队伍的指南针,确保三人走向正确的方向。

而现在,她已经五天没与她们有联系了。一周前出完常规任务,分别时她难得没有与赤霞珠一起走。她对她们说,有些事她要单独看看,便消失在了晚高峰的人群中,此后便同人间蒸发了般,再无回音。

令人警觉的是,最后一条关于她的消息来自琴酒。昨天她去商场购物,离开时在停车场察觉到了两个在地下室也戴着圆礼帽和墨镜的家伙。为首那大哥披着铁灰的长发,斜刘海挡住一只眼睛,靠在墙角阴影中吞云吐雾,似乎像蝙蝠侠一样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左边站着咧着半张嘴不知在笑什么的伏特加。朱蒂从前一直疑惑,在这么昏暗的环境里还戴墨镜,他是怎么看清脚下行路的,后来才意识到他大概是把他大哥烟头的火星当成了坐标。

两人带着变态的愉悦告诉她,只要看到香槟,当即射杀,有附带伤害也没问题。朱蒂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地提出,对于她这样的干部,是不是活捉之后再审问比较好。琴酒挂着他那能使地狱结冰的冷笑,甩出了一句回应——

“真有意思,赤霞珠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朱蒂握紧方向盘,又转了下秘密频道的按钮,额角渗出一丝冷汗。自从那天琴伏两人走后,她就再没关闭这一频道的接收器,为的就是不错过任何一条可能的回复。她知道,最直抵人心的发现常常来自无人注意的时刻。

三个月前在电车站,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不小心掉下了站台。当时赤霞珠在进站口准备任务器械,而她也在远离候车区的人群后方。眼看列车飞驰而来,呼啸着没有减速迹象,而惊呆的女孩一动不动。惨案即将发生,她惊恐地张开了嘴。

就在此时,香槟毫不犹豫地从口袋中掏出钩爪枪,射向对面围栏牢牢勾住。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向轨道,抱起女孩收缩爪绳,于列车经过前一秒将她放到了另一侧站台安全线后方,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甚至来不及将浅金色的短卷发捋到耳后。

小姑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显然被方才一幕吓呆了。然而此刻,戴着护目镜提着黑帆布袋归来的赤霞珠,以及与她们隔着正反两条轨道的她都清晰地看到,香槟若无其事地收回钩爪,蹲下身与女孩平视,平静而亲切地说了些什么。待她稍显镇定,她便牵着她的手,熟练地带她去站内便利店中买了个冰激凌。之后,她又交待了几句,便起身加入立在不远处的红发队友,返回对面与她会合。

朱蒂不会忘记那一连串不假思索的动作。外勤特工的专业素养让她明白,那是一种直觉反应,就像肌肉记忆,深深刻在了她的身体习惯里,不是单纯的杀手能做到的。当日一场,她看到的不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刺客,而是一个以极高的道德标准提升自己的习武者,一个会与孩子打交道的人,一个承担过母亲角色的人。她向来觉得这名金发女子与她所见的组织成员不同,如今她终于清楚是为什么。也是因为如此,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不能让其他人赶在她之前找到她。

她掏出FBI的黑莓手机,又确认了一遍两小时前技术部门发来的情报:香槟的手机最后一次发出信号是在昨天夜里,地点是东京都与千叶县交界处山脚下的一个小渔村,正是她此刻快马加鞭赶去的地方。汽车驶入蜿蜒崎岖的山路,常遇超过90度的急转弯,她先拉刹车后打方向盘,希望以飙车节省时间。无奈天色已晚,加上人生路不熟,几个弯下来车尾发生了几次剐蹭,还好有护栏不会掉下山崖。

朱蒂忍不住焦躁地锤了下方向盘中央。她的许多“同事”都有豪车癖,无论是保时捷365A这样经典的老爷车,还是道奇蝰蛇那样酷炫拉风的跑车,她却没有这种爱好。这不是与组织低调的原则背道而驰了吗?于是,当配车的资金报批下来,她选择了白色的奔驰e260,在车流中既有内涵又不招摇过市。

但现在,或许这辆商务车优越的性能也无法为她多争取几分钟了。她咬住嘴唇,很不争气地想到,在美国曾经有个人三番五次地嘲笑她的车技,那时她还觉得不服,毕竟真实生活又不是《速度与激情》。如今她可算有了体会,到了需要争分夺秒的时候,敌人可不会对你的同伴手下留情,等你提高自己可怜的技术。

她悔恨交加地揉了揉眉心。假如还有机会回去,就让他再教教她吧,前提是到时他还愿意跟她接触。

 

“阿嚏!”地球另一端,赤井派驻洛杉矶结束后,返回了纽约市。他本想在西海岸埋伏到她回来为止,却因选举年的来临而忙碌起来,不得不被调回总部支援。寒冷的大苹果可比不上炎热的加州黄金海岸,才两天而已,他就感冒了?

他抬起头,黑暗组织行动组的同事已三三两两地抵达会议室,坐他旁边的同事听到喷嚏,给予他“祝安好”的关照。他点了点头,喝了口咖啡,压住心中的苦味。如果不是感冒,该不会是有人在想念他吧?

周会开始,照例由詹姆斯主持。他根据朱蒂传回来的情报和国内特工搜集到的消息,分配了接下来两周的任务,特别确认了派驻亚特兰大和马布里等电影取景地的外勤特工。赤井惊讶地发现,两年未见,这名指挥官竟苍老了许多,原本黄褐的枯发已大部分转为灰白,就像撒了层石灰。仔细看来,他的皱纹比从前深刻,鼻唇间的胡髭也修剪得不如从前整齐。屋内其余人则正襟危坐,有一种自然养成的严肃气场。数月前刚加入时还活泼开朗,因能力得到认可而雀跃的年轻探员,也变得稳重而不苟言笑了。

他的心中浮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很想走到詹姆斯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为他泡一杯热腾腾的英式下午茶,告诉他好好休息、别太操心。他想夺过最后发言的黛西的话筒,对全屋说大家都辛苦了。细细品味,他才意识到那是惋惜和懊丧,为同伴严肃又包容的态度而感激,为自己持续已久的自怜自艾而自责。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想必朱蒂也像他们一样,拼尽全力地为使命而奋斗吧。

会议结束,其他人走完之后,他还是伸手叫住了黛西。他戴着加州地中海气候的棒球帽,面庞为帽檐阴影所遮挡,微微蹙眉,抿着薄唇,欲言又止,似有所期。

黛西抱着笔记本电脑,叹了口气。她停下脚步,关上磨砂门,转身看着他便开了口:“上周也没什么。自从她成为冰酒,就一直同另两瓶葡萄酒在日本各县行动,收服和监督与组织相关的各类要人。她说她已经三周没回东京的住处,没见那家伙和他弟弟了。”

“她……还好吗?”朱蒂死党的话令他松了口气,不由自主地将内心的声音说出了口,随即立刻闭上嘴,仿佛问了个傻问题。她当然好了,为什么不呢?她可是局里最优秀的特工,这会儿正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有心思想别的,“谢谢你,杨。”

黛西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居高临下中闪过一丝怜悯。“没什么,”她转过身,将属于东亚的黑眼藏在日光灯的暗影中,“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她不会喜欢像小狗一样追着她气味跑的男人。”

赤井静滞在座位上,余光看着她拉门出去走远。他突然狠狠嗤笑了两下,摇着头闭上眼,用巴掌撑住脑袋。过了一会儿,他以手掌将眼角抹净,重新睁开的双眼,恢复了几分昔日的锐气。他决定了,既然无法陪在她身边,与她心心相印,他至少能在她回来的时候,依旧让她见到她爱过的样子。

 

朱蒂在海滩湿地中找到了被拆成两半的手机,SIM卡不出所料早被拔了,手机本身也在海水中浸泡得完全损坏,无法作数据恢复。她在不远处的泥淖中发现了两种不同的鞋印,一种是女式平跟靴,正是香槟外出时习惯穿的;另一种是五厘米左右的细高跟,在深深浅浅的沼泽里踩得很稳。从脚掌形状和鞋印深浅判断,那是一名175左右75公斤上下的女性,身材适中,力量不小,惯用手为右手。她的心中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将手机碎片放入证物袋中,便小跑回到车上。同伴或许已遭不测,她必须采取最后手段。

她从随身携带的手包里取出一个天鹅绒珠宝盒,里面的黑曜石三件套只剩下一件。那是她在初次见面的酒会上送给两位同组的见面礼,赤霞珠的是项链,香槟的是耳钉,她自己则是手链。在那之后,赤霞珠从没戴过,香槟倒是经常戴,她失踪前一天也不例外。

她们不知道的是,那是她让黛西拜托麻省理工学院的好友打造的微型精密仪器。珠宝确实是货真价实,但其中嵌有数个高科技装置,包括全球定位系统、窃听器和针孔摄像头。唯一的问题是,一旦激活功能,仪器本身就会发出很强的信号,很容易被反向追踪。挚友在交付时便再三叮嘱,务必到紧要关头再使用。

她将收音机的旋钮转过尽头,巧妙地开启局里安装的迷你计算机,经过密码、指纹和虹膜三道验证,登陆内部网络。随后,她手持那块纯黑晶石,轻轻敲了三下触控屏。屏幕倏地黯淡下来,就像受到了射线干扰,之后出现了区域地图和雷达标记,告诉她系统正在连接。过了大约半分钟,扬声器中率先传出声音,而后显示屏上也有了画面。画质不清晰,音画难同步,还有延后和卡顿,但她依然很庆幸能有结果。

“你醒啦,小懒猫?”首先传来的竟是奥斯卡影后慵懒的说话声,仿佛漫不经心候时已久。如此天衣无缝的刻意,不用说也知道是谁。朱蒂的心猛然收紧,低头看了下GPS定位器,朝目的地红点迅速赶去。

“别这样,你得喝一点,不然要脱水了。来,喝吧。”咕噜咕噜,开水倒入杯中。似乎为了打消疑虑,女明星先将杯子举到嘴边喝了一口,然后向前走了两步,塞到一名被绑在座位上的女子嘴边,强势而坚持地喂了下去。她的努力换来对方一阵咳嗽,但终究屈从于身体需求,将水咽了下去。

女子双手被反绑在椅背后方,脖颈以下动弹不得,只得歪过脑袋,在肩上蹭掉嘴角的水渍。她抬起脑袋打量周围,彻底清醒过来,对身前稻草色大波浪的女人报以冷笑:“别装模作样了,苦艾酒,想干什么赶紧动手。或许我该叫你的名字,克丽丝和莎朗,你喜欢哪个?”

“不愧是国际警察和日本公安联合雇佣的独立特工,轻轻松松就查到了这层。很难想象这段时间里你搜集了多少组织的情报,又有多少是关于我的。”女人张口赞叹,毫不意外地甩出了对方的身份和使命。望着这只落入罗网的老鼠,她勾起唇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女孩,她像许多美国女孩一样有着电影明星梦。她的家庭还算富庶,却要仰仗远在日本开跨国企业的远房亲戚,后者大部分业务都在以他本国为中心的亚欧圈里,在北美并没有多少资源和人脉。无所谓,女孩不想依靠他们。她觉得自己美丽、聪慧又有才华,足以凭自己的力量闯出一条路来。而且,市面上总有传言,说她家企业在搞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她不想引火上身,受到牵连。于是,在她十八岁那年,她带上积攒的全部零用钱,从家中偷偷溜了出去,只身一人前往好莱坞打拼。

“然而美国基层女演员的生活可不好过。她很快花光了所有积蓄,只参加了几场二线导演权色交易的酒局,对潜规则毫无兴趣的她自然没有什么机会。眼看房租都成了问题,她不得不撸起袖管,去餐厅酒吧打工。看过《爱乐之城》吧?那时她过得比那还糟,甚至买不起一条体面的晚宴裙子。最拮据的时候,她同时打三份工,趁午休一边啃完两美元一份的街边热狗,一边穿着问同事借的衣服赶去试镜。讽刺的是,由于男服务生的工资比女服务生高许多,她经常乔装成男性,由此练就一手出神入化的变装技术。

“幸运的是,没过多久,一位年轻导演带着团队找到了她,邀请她主演他们即将开机的圣诞档贺岁剧情片。即使懵懂如她,也能看出那是千载难逢的机遇,绝对不能错过。她很用心地参与了拍摄,成片也很精彩,接下来只要等待发行安排。天真的她对此很是满足,自己总算时来运转了吧?

“然而就在影片上映前一个月,制片人卷入了一场业内纠纷。若放任不管,不仅片子发行不了,整个剧组都可能受到牵连。她不仅将失去在竞争激烈的好莱坞崭露头角的良机,而且还会负一大笔债。演艺事业还没开启就要结束,她很不甘心;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于她冷落已久的家族。

“令她惊讶的是,她的家族立刻带着大笔资金入驻,摆平了麻烦。影片成功上映,她一炮而红,当年就凭借该片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女主角提名,此前力排众议选中她的导演也获得了最佳导演奖提名。金色殿堂的大门一扇扇向她打开,她终于走上了梦寐以求的星光大道。

“可那部影片虽然质量很高,票房也很可观,但除去导演、剧组和其他演员的分成,她拿到手的片酬远远不足以还清她欠家族的债务。纸醉金迷的风月场上,无论获得什么,都要付出代价;好莱坞的规矩,放到哪里都适用。

“为了尽早与他们撇清关系,她不得已开始为他们办事,一次又一次接下了‘最后一个任务’。就这样,她一边在好莱坞扶摇直上,一边与家族越走越近。她利用出色的变装技术,为他们除掉一个个对手,扫清一个个障碍;但她似乎越是挣扎,越想逃脱,束缚她的无形罗网就收得越紧,越是没有希望。长此以往,连她自己也放弃了,渐渐相信她生来就是干这一行的。

“又过了好些年,她早已立誓加入组织,为他们坑绷拐骗、恶事做绝。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才从醉酒的亲戚口中得知……她才知道,当年从导演突然找到她,到影片上映前夕突遇困境,都是家族在背后设好的局;而她就像冬天的麻雀,毫不犹豫地跳进了笼子,被无尽的夜色慢慢染成了黑凤凰……”

苦艾酒望向远方,沉吟片刻。有那么几秒,不知是否为深不见底的暗夜所映衬,她仿佛揭下了平日蛛网般的神秘面纱,毫无皱纹的光洁面孔上显出几分命途多舛的苍老。她的流连却为香槟诙谐而不失嘲讽的言语所打断。方才她一直静坐一言不发,话音一落却迅速停止了回味。她微微抬头与绑架者对视,嘴边挂着磐石般的冷笑。

“真是有趣的故事啊,不让好莱坞拍个传记片冲奥可惜了。不如请《第一夫人》的帕布罗·拉雷恩来执导,叫《金苹果》怎么样?只是我还疑惑,这故事有几分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

“三分、五分、七分,谁知道呢?毕竟,秘密让女人更有女人味。”女人扬起紫红色的嘴角,又恢复了平日神妙诡谲的模样。她抬起右臂,看了看手上名贵的腕表,对椅上五花大绑的女子露出一抹惋惜的笑,“然而即使真有那么一部电影,你也活不到它上映的那天了。”

就在她说话时,浅发女子突然感到呼吸沉重,四肢僵硬,动弹不得。她于三天前暴露身份,被抓住后关押于这间半山腰的小木屋,原本就几近脱水,此刻更是颜色憔悴、形容枯槁。她重重眨眼,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力量,抬头与施暴者对峙:“在杯子上,对吗?你下的毒。”

“你趁我刚刚醒来,神志还不清楚,故意当我的面倒了一杯水,自己先喝了一口,再喂我喝下。但毒药不是在水里,而是涂抹在杯子外壁,确切说是我嘴唇接触到的那一半。哈,你自己喝的那半边是无毒的,送到我嘴边却是有毒。换句话说,我根本没有选择,只要当时张了嘴,就是死路一条……”

“蛤蚌毒素,作用于神经系统。”苦艾酒昂起头颅,笑里藏刀,却抬起手掌摸了摸她的脸颊,“我就把你留在这儿,冷静下吧。”语毕,便撇下猎物,离开了小屋。

 

当朱蒂赶到时,木屋中只剩香槟孤零零一人,后者瘫在座椅上,呼吸困难、大汗淋漓。她打开电灯,快速确认了屋内情况,跨到被绑女子的椅子后,三两下割断了绳索。然而并无太多用处,对方已四肢无力,完全无法挺身站起,甚至难以抬头确认来者。

“喂,香槟,香槟!是我,能听到吗?”女特工半蹲下身与她平视,扶住她的肩膀,尽力看着她的眼睛,郑重而清楚地说,“我的真实身份是FBI派来的卧底朱蒂·斯塔林,我是来救你的。”

“冰……”女子抬起眼皮望向面前,颤抖的肌肉闪过一丝警觉。昔日神灵活现的战士为巨大的痛苦所蚕食,亮丽的浅金色秀发化为团团枯草,朱蒂如野火焚山般心焦,不由握紧了拳。她身上没带急救包,带了也没有缓解神经中毒的药剂,怎么办?

“坚持一下,等我!”她四下张望,在角落幸运地找到了自来水龙头,旁边还放着苦艾酒用过的水壶和水杯。水杯是不能用了,其他物品也不一定安全,她灵机一动,到屋外摘了两片宽大的树叶,放到龙头下冲干净,卷成漏斗状,接了小半捧水,送到中毒者嘴边。与苦艾酒的蛮横不同,她轻柔地沾湿对方嘴唇,一点点缓慢地喂了下去。

香槟用鼻腔喘着粗气,望着救援者认真的神情,眼中流淌出视死如归的悲壮。但朱蒂拒绝认输,她握住她的双肩,凑近她苍白的面庞,咬牙切齿道:“喂,振作一点啊!你这样的人不该死在这里。只要熬过今晚,接下来把你放走简直轻而易举,听见了没!”

她的同伴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眼珠右瞥不知在看什么。片刻之后,她的双眼猛然睁大,呼吸暂停,随后彻底平静,无声无息。

朱蒂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在她耳垂上发现了仅剩的一枚耳钉,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璀璨的黑光。她小心地将它摘下,用指缝夹住放入风衣口袋,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在她额头上安放了会儿,轻轻下抚阖上了她的眼皮。

夜晚是如此安静,静得能听到每一阵风穿过树叶的声音。山脚下的渔村闪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屋里的主妇照顾着她们的男人和儿女,那么安宁与祥和。金发女特工笔直站着,注视着女人失去生机的面容,没有转头望向跌跌撞撞冲到门口的赤霞珠。

这位带有斯拉夫血统的女子气喘吁吁,蹒跚地赶到座椅旁,半跪下确认同伴的生命体征。她没戴护目镜,原本整齐扎在头顶的笔直红色马尾此刻凌乱地披散着,其中夹着落叶和泥泞,脸上到处是树枝划出的血痕,腰间的凯拉夫纤维已被钢索划破。朱蒂双手插兜,面无神色地俯视她的动作,转身走到窗前背对她们。

“她是国际警察和公安派来的人,至少她活着的时候是。”她微微侧过脑袋,窗外的树木在她身上投下道道鬼影,低沉、疏远而冷峻,“这就是背叛组织的下场,对我们所有人都是警示,你说是吧?”

“冰酒,你——”望着小组头目离开的背影,赤霞珠咬牙握紧拳头,指甲在手心掐出了血。

 

接下来一年风微浪稳,酒厂依旧宁静之下暗流涌动,倒也波澜不惊。只是在那场事件后,赤霞珠再也没有理由压抑对她的敌意了。在科研方面,雪莉正式继承了父母的研究,开始研发一种绝密的危险药品,阿曼涅克在她身旁协助。如果她没在忙于集合人马,安排部署收网行动,她们或许会为她造成更多麻烦。

就在明天,她将带领手下逮捕一名高级干部,借此一举捣毁组织老巢。全部准备已完成,她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接下来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她走到杯户町一座公园内,她昨晚以短信告诉胁田达见面的地点。她知道,他一定会按时赴约,绝不放过与她见面的机会。诚实地说,她这位男友三年来对她可谓情深义重。从最开始毫无戒心地把她带到家中辅导日语,到饱含信任地为她介绍他的弟弟,她加入组织后贤惠地为她奉上精致美味的便当。他是那样深情脉脉,坚定地相信她是他的命中注定,就像当初她轻易地把他引上了钩,轻松到没有采取任何特殊手段。

朱蒂眨了眨眼,眉心凝重。平心而论,她这几年对他不算上心。自从获得酒名代号,她就再没有像初识时那样天真地盯着他看过了。曾经有人说过,她这双蓝眼睛呀,像壮阔的海洋,又像澄澈的天空,没人能拒绝它们。当年她也是靠这直逼灵魂的注视,愉快地俘获了她的前男友。朱蒂的睫毛颤了两下。上次回国时,他对他们的离别接受得很不好。听黛西说,他在那之后一直没有缓过来。她本以为三年的时光足以抚平创伤,重建各自的心灵;可想起他时,她的心依然会渗出猩红的血迹。

她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一米七出头的日本男子,不算轻也不稳重,是个随处可见的平庸之人。她没有转身,将手中拿着的一本黑封证件掉在地上。

“克莱尔!嗯,你东西掉了。”男人挥着手朝她奔来,忧郁的脸上冒出不言而喻的欢欣。他跑到她的脚边停下,蹲下身捡起黑皮小本递给她。

“不打开看看吗?”女子依旧没有转身看他,言语是他从未听过的严峻。他顺从地低头查看,竟是一本FBI探员证。在天平、盾牌与月桂枝的标志旁,她的西装证件照犀利地望向外头,上方以黑体横平竖直地写着她的姓名,并不是他熟悉的名字。他疑惑地望着她。

“你还不明白吗?这才是真实的我,一名联邦特工。”

“在这三年中,我欺骗你、利用你,为了在这儿扎下根来,为了获得更高的地位,为了最终摧毁这个组织。我猜我应该向你道歉——如果你不是早就已经发现了这个事实。”

“所以我必须问你,我只问一遍,”她终于转身与他对视,望向他的眼睛,“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发现了我在骗你,却还是什么也不做?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面对他,两人结实后第一次如此诚实恳切。这就是她的目的——评估他对她的态度,判断在她走后,他们兄弟是否会以任何方式对她的后续任务造成威胁。世上一切都有代价,她从小习得的道理。这名隶属恐怖组织的男人,几年来一直对她的小动作视而不见,可她的敏感和谨慎告诉她,情况从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她等待他的答复,等着他发怒、奔溃或是提出要求,脑中预设好了一万种解决方案。无论他作何反应,都难不倒她。

男人温柔蹙眉,凝视着她,眼里闪着点点泪光。许久,才挤出一丝含泪的笑容,语气是一如既往的缓慢:“我很开心,克莱尔。”

“我一直知道我配不上你。我没法帮到你,只会拖累你。但你一直留在我身边,一直没有抛弃我,我真的很感激。对我来说,能在你身后看着你,偶尔被你需要,就足够了。其他的,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朱蒂费了老大的劲,才忍住没作滑稽的表情。她有点想再让他看一眼她的探员证,那样他就会记住,她的名字是朱蒂而不是克莱尔,但决定不彻底打碎他的幻梦。显然,她的真实情况是他所不敢打探的。作为朗姆家的吊车尾,他一直以来都靠着弟弟的关系,才在人人自危的组织中苟活,遇见她或许是他这辈子最引人注目的幸事了。

明天行动结束后,她就能回国了吧?朱蒂不觉松了口气,内心却隐隐作痛。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那个为她的任性所伤害的男人。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去机场接她,不知道她该期待还是难过。

 

卧底行动的失败几乎在意料之中。她没有责备那位年轻的卡迈尔探员,毕竟若没有他高超的车技,他们或许没法如此高效地甩掉组织追兵,赶回美国。从某种程度上讲,她内心有一部分松了口气:今后再也不用假意尊敬冷面长发非主流的琴酒,不用应付苦艾酒假惺惺的皮笑肉不笑,不用想办法化解赤霞珠的针锋相对,最重要的是,不用与胁田兄弟虚与委蛇了。即便如此,她安排好手下的后续任务和行程,还是订了远离大部队的机票,告诉他们她想单独待会儿。

这大概是她特工生涯最大的失败了吧?她蜷在商务舱宽大的座椅里,要了一条毯子,把自己裹在里面,缩成小小的一团。太累了,她实在太累了。在眼睁睁地看着香槟死去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无法在那种环境中长久地支撑下去。她的手上早已沾满了鲜血,无论是朋友的还是敌人的。

她没把航班信息透露给任何人,没有报告詹姆斯,连黛西也没通知。她不希望有人来接她,甚至不希望被人看到。败军之将,何劳远接。

十几小时的航程后,飞机在纽约市约翰·F·肯尼迪国际机场降落。总部胡佛大楼明明在华盛顿,她却阴差阳错地回了纽约。是潜意识中依然把当初与他同居的屋子当成了家吗?现在想想,那仿佛是一辈子前的事了,又仿佛还在昨天。

然而出接机口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伟岸高挑的个头,精瘦结实的身躯,风度翩翩的黑色长发,绿宝石般的上挑眼,以及无论何时都戴着的针织帽。他站在出站口最显眼的位置,手中拿着一朵金黄的向日葵,如同灿烂千阳。

他拿着那朵向日葵望着她,如同厄洛斯手持蜡烛,凝视熟睡的普绪克。

朱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落下泪来,明明理智告诉她应该觉得尴尬才对。她只好躲到前方旅客的背后,迅速摘下眼镜,用袖管拭去泪水。她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尽量平常地走到男人面前,没有说话,将行李交给了他。

赤井顺遂地接过行李,将花儿插进她大衣的领口。他领着她,一前一后,穿过人群走向他的黑色皮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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