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Arachne树女士

职业极客女,写作是爱好

【秀朱】绯色重现 – 第四章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时间循环主题作品,本章为第五次循环,本文完结

*只剩最后一条命了,赤井该如何破局?

*本章约1.78万字,有作者后记

 

“秀!”这是从前满月,腹部中弹的她见他从背后缓步走来,惊喜的呼唤。

“秀。”这是平日共出外勤,她与他沟通联络,简洁的称呼。

“秀!”这是红黑对决后,她从警视厅踱步钻进车里,撕心裂肺的哭嚎。

“秀……”这是几次终末,她为子弹、刀刃或碎片所击中,奄奄一息的叹惋。

再次没入这片红海,赤井已摸索着学会了导航,驾驭时空的洋流。他反复倾听她对他的呼喊,想要浇灭数次见证她的死亡带来的悲痛和踌躇。她总叫他秀,时而活泼欢快,时而严肃冷峻,时而大胆亲昵,时而淡漠疏远,却始终是所有熟悉不熟悉的同事中独树一帜的叫法。这是他所默许的她的特权,印证了他们的亲密,代表了她对他的信任和渴求。但为什么,为什么又一次努力仍是悲剧结局?为什么如此尽心劳力,他还是无法将她留在世上?

冷静,赤井。他定了定神,费劲地恢复头脑清醒,从四次相似结局的经历中总结经验和教训。他们本来便是志同道合的情侣搭档,在他反思和改正后已是心有灵犀,心心相印。到第四次满月,苦艾酒仍像前几次一样,利用她的不安全感,自以为巧妙地挑拨他们的关系。而她只是瞥向他动了动睫毛。那眼神,是明白他有事没告诉她,但相信他有他的理由吧?反倒是他自己慌了神,匆忙赶到她身边,向她解释。赤井笑了笑,要是他们的信任能被两句话颠覆,那么他这五年就过得太失败了。

他观察着几次循环中的关键战役,对比相同事件的不同走向。客观上来讲,这次重开结束得比前几次都要早,比以往足足早了半年不止。在那次经历中,尽管对苏格兰的营救让许多事都提前了,但本质的不同在于少了两名服下APTX-4869后重回幼年的孩子。

在最初未经修改的时间线中,他们循着苦艾酒的气味来到日本,从她手中保护叛逃的雪莉。正是通过对她的监视,朱蒂发现了那位特别的小侦探,开启了从今往后一系列连他也意想不到的高端历险。仔细想来,他第二次到那边以后,所有与组织的斗争都有他的参与,他那非凡的洞察力和执行力几乎每次都发挥了汗马功劳。而觉察他的真身于他而言也是个意外:江户川柯南、工藤新一,这位出生侦探世家的十七岁少年,会是消灭那群黑衣人的关键吗?若果真如此,那他的协助或许必不可少,包括他对那女孩的仁义相助。

而变小后化名灰原哀的宫野志保,决定反抗组织的唯一契机就是姐姐的死。是因为阻止了这件事,上条性命才在巨大的变动中惨烈结束吗?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叹气。平心而论,无论于情于理,她的姐姐对他来说都不值得大费周章拯救。她原本就是那样毫无个性的大和女人,为了把自己贩卖出去,会无端信任一个姐妹俩都一无所知的男人。这样的人会犯下抢劫杀人重罪,而后被恐怖分子背叛处死,真有那么出乎意料吗?

他思考着,渐渐得出了结论:或许有些事是不该插手的,有些人的生或死是时间流中的既定点;一旦破坏,就会彻底改变此后的大势趋向。

而朱蒂……赤井叹息了声,心疼又无奈。他没想到,她竟在死前还想着任务,苦艾酒竟能屡次那样地激怒她,她竟那么想与她同归于尽。看来不止他,她也有没告诉他的想法,而那或许就是这次失败的本质原因。他睁开双眼,伸出手臂,想好了这次要降临在何处。

 

亮蓝的天空中悬着一轮热烈的骄阳,下面是细腻的白沙滩,毗邻着一望无际的透彻的碧波。沿海的湿地深浅不一,从刚过膝盖到两三米深,底端的彩色珊瑚和墨绿藻石清晰可见。赤井戴着墨镜躺在红白相间的大阳伞下,全身只着沙滩短裤,慵懒地撑着脑袋翘着腿,双眼却在镜片下默默注视着周围。

一名匀称丰满的白人女子从他后方走来,蓝湛湛的双眸比海水更澄澈,黄底红花的两片式比基尼良好地映衬着她的金发,是从海岸商店上临时买来的。她到他身边放慢步伐,随意朝他扔了个塑料瓶。啪地一下,他上抬左手在空中稳稳接住,是一瓶美黑防晒油。他于是摘掉墨镜,让她坐到躺椅上,在她的白肤上细细涂抹。

他将白脂抹于她天鹅般的脖颈,象牙般的臂膀和双肩,之后忍不住伸进她胸口,揉捏那两块挺拔的酥膏,被她不客气地抬起胳膊打掉。

“别毛手毛脚的,这儿可是公共海滩。”话虽如此,她依然微侧过脑袋,以玲珑柔软的嘴唇吻了吻他的脸颊,又蜻蜓点水般划过他的脖颈,最后在他耳垂上骤然停下,“所以,能告诉我怎么了吗?说好等任务结束后再一起来夏威夷的,这会儿你卧底才刚开始呢。”

“有什么关系嘛……”她的动作令他浑身激灵,把她往怀里搂紧了些,竭力抑制下身的冲动,“因为飞日本要走太平洋航线,正好顺路?”他弯了弯嘴角,将更多防晒油涂在她的细腰上。

“哦,得了吧!”朱蒂站起身,眼看就要离开,被身后人一把拉住手臂。她回头望去,刚要发作,映入眼帘的却是他严肃的面孔,只好重新在他身边坐下,不自觉地抱住了双腿。她知道,她的搭档思维周密,有条有理;他从不做没道理的事,尤其不会在重要行动期间毫无理由地带她出来度假。

“朱蒂,自从我们开始暗中监测那个组织,你就不太对劲。”赤井看着她的蓝眼,皱眉开启了谈话。见她嘴唇微启,惊愕又莫名委屈,他急忙补充,“不,我不是说工作上,明眼人都能看出你对工作十二万分用心,你很快就会成为近十年最优秀的联邦特工了。而是……对这个任务,你是不是太心急了?特别是搜集在美国活动的女性成员情报的时候。”

“我当然心急,你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么。因为他们,因为那女人,我失去了一切。”说起那群黑衣人,朱蒂就恨得咬牙切齿,她简直不敢相信他在这件事上对她有疑问。他不是应该像她一样,做梦都想着他们的灭亡吗?

“我明白,我和你一样希望尽早摧毁他们。只是我没想到……我从前没有发现,你竟然那么想拿性命去换那帮人的毁灭。”他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说辞,该怎么把他历经整整一次轮回找到的矛盾表达清楚呢?“退一万步讲,你这样的状态,不适合做黑暗组织任务的副指挥官。”巨石终于落地,他抓住女友的手臂,久久不愿放开。

朱蒂在男人面前呆住了。他深邃的绿眸中充满了担忧和焦虑,都是他一周前还不会轻易显露的神色。三天前她开车送他去机场,他突然让她在半路停下,对她展开了一场惊人的告白。从那之后他像变了个人似的,推迟去日本的航班不说,还自作主张帮她订了飞火奴鲁鲁的机票。但不知怎么,她总觉得他比以往更了解她了,有时甚至看也不看,就能理解她的想法。正如此时此刻,他又一次魔鬼般看透了她的内心。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移至不远处一名浅金色长发的高挑女子。她从海中优雅上岸,银白的三点式映衬着她的雪肤,浑身上下闪着钻石般的光彩。朱蒂微微坐直,身体前倾,怔怔地盯着她模特般的身材,仿佛见到了鬼魂。

下一刻,女子朝海滩上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迎面走去。她们同样拥有一头顺滑的浅金色长发,容貌一模一样,一人穿黑色泳装,另一人穿白色。是她的双胞胎女儿吗?

“你好,妈妈。”她们异口同声对她说。

“埃斯梅、索菲,怎么只有你们俩?其他人都没到吗?”她皱了下眉问。

“没有,我们按预定时间到了集合点。需要我们把她们叫来吗?”两人依然语速一致,就像只有一人在说话。

“不用了。这儿人多,干扰太强。”女人神情镇定,仪态端庄,“先去和罗根会合吧,他应该早到了。”语罢,她带着两个女孩走向海边的丛林。一眨眼的工夫,便不见了踪影。

朱蒂的紧张没有立刻恢复,但见到两个仿佛是她缩小版的女儿,她明显轻松多了。她沉默地望着她们的消失点。一双温暖的大手抚上了她的脊背,让她靠在宽阔的肩上,是她的秀。他的脸上是宽慰的浅笑,眼中的疑惑却没比方才减少几分。朱蒂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

“我敢打赌那女人一定有不能告诉她女儿的秘密,藏在她的头脑深处,任凭常人挖掘,也绝不透露。”她仍望着沙滩与树丛交界处,清澈的眼中流淌着安静的碧蓝,“秘密使女人更有女人味。”

“那是我八岁时那个女人告诉我的,彼时她刚刚杀了我的父亲,在我离开后又烧了我家房子,我的母亲死于其中。可当时我并不知道。我只觉得她很美,又美又神秘,就像童话中的魔女。那么美的女人,为什么要穿一身黑衣呢?

“我天真地问她是谁,我爸爸怎么了,手里还攥着他的眼镜。她对我笑了笑,将食指放在嘴上做嘘的动作,告诉我那是个秘密,而我父亲只是睡着了。那微笑,我至今记忆犹新。”

朱蒂停顿了片刻,赤井握住了她的手。他知道她的父母在她八岁那年为组织成员苦艾酒所杀,但从没听过这些细节。事实上迄今为止,她从未向任何人透露她对往事的感受,直到他以学院派心理医生从没有的关怀轻抚她的脊梁。

“我不太记得之后的事了,只记得我很开心地跑出去买我爸爸起床要喝的橙汁。直到詹姆斯找到被警察寄住在别人家的我,跟我商讨证人保护计划的事宜,我才彻底明白发生了什么,意识到那女人做了多么可怕的事。

“可她放过了我……她为什么要放过我呢?”朱蒂指尖颤抖,神情恍惚,带着哭腔,“而我还觉得她好看……”

赤井沉默不语,将她紧紧圈在怀里。他明白,她不是不知道答案,只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的一部分已永远沉在了那栋着火的房子里。将一个八岁的女孩单独留在世上,命运对她实在太过残酷。良久,他才对怀中人缓缓说道:“我不敢说我理解你都经历了什么。但我向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会陪你走到世界的尽头。”

朱蒂趴在他的胸膛间,倾听他的心脏砰砰跳动。声音总那么铿锵有力,如同他挺拔结实的身姿,总能给她安全感。不知不觉,她放松了下来,张开双臂缠住他的身躯,如同章鱼触手,柔软却坚定。

“谢谢你,秀,谢谢你。”她闭着眼对他说。

他揉着她的金毛,终归没有说“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之类让人左耳进右耳出的冠冕堂皇话。“答应我,至少一个月,不,两星期去看一次苏医生,”那是他们的心理咨询师,虽不是局内指定,却是两人都信任的一位,“我帮你约好了,也预付了费用。别再像局里的心理测评一样糊弄过去了。”

“嗯,好。”朱蒂仍旧抱着她的男人,她感到很久没有那么安宁过了。

 

“我是美国联邦调查局派来的卧底赤井秀一。跟你一样,是企图紧紧咬住那帮家伙的猎犬。你这样的男人不该死在这里,我恳求你,不要这么做。”

来到日本第二年天台上,他第三次紧紧握住了苏格兰手中左轮的气缸。这两年来,为了震慑住琴酒和他那帮蛇鼠,很多时候他仍不得不摆出那副目中无人的冷酷模样,但私底下与另两瓶威士忌会合时便放松多了,工作结束后偶尔还会和他们一起去居酒屋。这样的安排,既可以避免晚饭前后与那女人面面相觑,又能为今晚的行动做些准备,不再重复上次的失误。既然从一开始就知晓他们并非恶人,那么独处时也就不用处处提防,还能适时给他们一点提示。

“请你冷静下来,好好听我说。对我们而言,要放走你一人简直轻而易举。”

他镇定地看着他皱成两片残叶的凤眼,平静而稳重,双手却半分也不敢放松。为了这一刻,他在脑中模拟了太久。若是五年前,他一定无法想象自己若干年后会千万百计,只为与两位本地的卧底建立伙伴情谊,闲暇时甚至去旁听了几节局里的“谈判和沟通技巧”网络培训课程。至于逃亡,他在两周前就已让朱蒂布置妥当,连假死尸体都安置在了距此处不远的医院停尸房。这次他下定决心,绝不让她准备的避难名额白白浪费。

“身份暴露不是你战斗的结束,更不意味着你必须放弃生命。如果你不相信我,至少应该相信你在公安的友人。”

此言一出,他清晰地感到对方捏着扳机的手力道陡然增大,大概连他也没想到他已知晓波本的真身。他的手指扣在凹凸不平的金属上,因用力过猛而掐出了血迹;他的脑袋微微向后瞥去,仔细聆听楼梯上愈发逼近的脚步声,急匆匆恨不得飞到楼顶。他抿起嘴唇,将待会儿要说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比起此时对苏格兰的劝服,那家伙到场后才是这次计划的重头戏。没有他的配合,他们的一切努力或许都会付诸东流。

波本的表现没有超出他的预料。见到对手硬板的面庞和好友视死如归的悲壮,他抬腿利索地将他们所争抢的武器踢到了几米外,而后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捡起手枪,毫不犹豫地对准了他的鼻尖。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吗,黑麦?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他扬起嘴角,犀利的眼神散发着腾腾杀气,将夜晚浑浊的沉闷割得粉碎。他决意保护挚友的性命,为此并不畏惧弄脏双手。

“如你所见,我身上没有武器,也不怀恶意。”赤井举起了手,像刚才面对苏格兰时那样从容,尽量缓和地对这位锋芒逼人的同行说,“我不是来杀你们的。”

波本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靠在天台边沿的友人,后者身体并无伤口。见赶来的是他,他眼底的担忧并未散去,但已没有了赴死的意愿。可他仍然举枪,警惕地望着眼前的高挑男子,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赤井前跨一步,让枪管直抵他的鼻梁,言语却出人意料地沉着。“那就动手吧。扣动扳机,实现你的心愿,杀了我。”他荧绿的三角眼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如同头狼盯着挑战地位的公狼,“其实你一直明白我吧,波本?我希望你不会后悔。”

波本咬牙观察他,大脑飞速地转动。他手指上的凹陷和血痕与左轮气缸上的血迹重合,应该是以巨大的力量捏住那块区域,阻止了同伴开枪自尽。他这是什么用心?想将他活捉,送回组织立功,换取更多信任吗?他皱紧了眉,泛灰的瞳仁与最凶狠的恶人无异。他不得不承认,若角色调换,他很可能会这么对待这个混血美国人。

“零,”他的怀疑为苏格兰猛然唤醒。他瞳孔收缩,身躯一震,扣着扳机手指颤了下,掩饰大脑片刻的空白。但在肾上腺素带来的最初几秒激悚过后,真身暴露的惊恐很快为沉思所取代。没错,在场三人都很难不注意到,他叫的不是波本,也非安室,而是源自他本名的外号,零。

他又看了眼一旁的挚友,后者已从地上站起身,掸去身上的尘土,泰然地望着他。见他面不改色,他的心跳放缓了几分。自孩提时代起,他与这个温和的男孩便是知心伙伴,他们或许是世上最了解对方的人。旁人或许会认为他的气质作为间谍过于温柔了,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行事果断,心思缜密,认真坚韧。他愿意在黑麦这位对手和潜在敌人的面前透露他的真名,说明他信任他,信任到足以分享他们的信息;而他以熟人的昵称呼唤他,是想直白地告诉他这点,希望他也试着对这男人敞开心扉吧?

而与之相对,几步之外的黑麦也没有抓住他分神的半秒机遇,对他采取进一步行动。以他的反应速度和力量,要想趁机夺下他的枪绝非不可能。可他不仅没有这么做,还与右侧的景微妙地一唱一和,其中的默契是他在从前乃至昨天都还没见过的。他的神情松懈下来,就连他也有些困惑了。虽然他们平日关系就不像他和黑麦那般僵硬,但是什么让他的态度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在他赶到的前几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麦依然举着双臂示弱。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他几乎一字一顿地说:“就像我刚才告诉苏格兰的,我的真实身份是FBI派来的卧底赤井秀一。我和你们一样,是企图紧紧咬住那帮家伙的猎犬。我不是你的敌人。明白的话,就好好听我说。要安全度过这次危机,我需要你们的配合。”

苏格兰看着波本,平静的眼神比惊涛骇浪更强大。终于,在长长的五秒钟过后,他放下了手中的枪。

 

“大家都尽力了,可朗姆还是领先了我们好几步。”第三次从组织撤离时,赤井已没有了从前的焦躁。这次收网期间,他提前将卡迈尔调到了远离中央的岗位上,但酒厂二把手仍识破了他们的计谋。他一边开车一边思考,或许这也是时间流中的既定点,是无法轻易改变的,“我知道这不是借口,但我真的很抱歉,卧底行动又失败了。”

“又失败了?哪来的又?”在越洋电话那端,朱蒂正为他规划最佳路线,将临近的支援调度到位。听到奇怪的话,她随口问道。

“抱歉,我是说失败了。”赤井眨了眨眼,急忙扯开话题,“说到这,苏格兰在那边还好吧?”

“很不错,他作为日本驻美情报部门的总联络员,在国际和国内的反恐工作中都发挥了很大作用。”朱蒂干练地笑了下,问起了他常提到的另一瓶威士忌,“波本呢,这段时间他怎么样?”

“他嘛,好像比以前更讨厌我了。毕竟他的朋友离开后,就再没人挡在我们中间打圆场了。”提起这名实力不俗却傲气不小的同行,赤井便有些好笑。如今他很难想象,曾几何时,他也像那金发小哥一样孤高冷漠。但不可否认的是,自从他们联手安排苏格兰逃亡,向组织隐瞒这一事实后,日本公安就再没主动找过他的麻烦,“见我终于要走了,他可算是松了口气。”

“那你女朋友呢?她那边怎么样?”朱蒂安排完最后一队接机的特工,有条不紊地继续问道。

听到朱蒂还是这么称呼那女人,赤井不满地喷出一声鼻息。说多少次让她别那么叫了,她总不改过来,大概是想敲打一下他吧。朱蒂习惯避免将私人感情带到任务中,影响工作上的判断,但无论如何,她男友这三年陪在了别人身边。还好,他知道这种情况要如何是好。

他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我永远无法理解日本女人。”历经四次轮回的他早已发现,多漂亮的话都比不过坦诚相待。而对这种场景,他最大的感受就是迷惑。即使不是第一次见到她的反应,他还是搞不懂她的脑回路。

“按照计划,我在昨天向她坦白了身份,询问她为什么明明猜到了我是卧底,却依然什么都没干。她竟然哭着对我说,我不说,她就不知道……认真的,她想让我怎么回答啊?”

“你在那边的女朋友还真是爱你啊。”朱蒂感叹了句,听不出有否带刺,“所以按照你的判断,在你撤离后,她知道的信息不会给我们惹什么事吧?”

“应该不会。她要是想提要求,在我坦白的时候就可以说了,跟我们交易总比跟那群人来得靠谱。说实话,我也想不通她为什么没有提出让我带她们姐妹一起离开。”赤井敲了敲脑门,他刚刚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为人处世的问题不是重做一遍就能找到答案的。

“她都那么在乎你了,自然不想给你造成麻烦了。”朱蒂撇了下嘴,想到她从好友夏子那里了解的日本人的习惯,“那那帮人会不会拿她们姐妹来要挟你呢?”

“不会。她妹妹毕竟是首席科技官雪莉,那位大人性命攸关的研究还在她手上,他们不敢拿她冒险。况且,拿她们也要挟不了我。”其实用不着组织出手,两年后她便会自取灭亡,赤井不屑地想。

“别这样嘛,你可是风流倜傥的王牌酷哥赤井秀一,这么冷血可没法迷倒万千少女喽。”朱蒂弯起嘴角,她有多久没跟他开玩笑逗他啦?

“我只要迷倒你就好了……”赤井声音小了下去。三年未见,他比任何时候都想念她。

“啊,抱歉打扰两位长官,但是后面的车就要追上来了!”车载扬声器里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礼貌而战战兢兢,简直能听得到他的大红脸。

朱蒂见状立刻闭了嘴,说了句“回见”便掐了线。若知道这是群组通话,她还会这么大胆地和他调情吗?赤井干咳了两声,赶忙开始部署:“咳,卡迈尔特工是吧?你跟着我,和我一起甩掉他们。其他人按计划撤……”

 

周五晚上七点,朱蒂回到她的办公室,倒了杯咖啡坐了下来。这天她值班,赤井已回他们的公寓。她打算把几年来莎朗与克丽丝·温亚德母女出现过的地点如一标出,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自从他卧底归来已经一年多了,若要说他与过去有什么不同,便是对人的态度大大改变了。他再没有摆出过那副孤傲的独狼姿态。以前他总想独自做完一切,把脏活重活都揽到自己身上;现在他会毫不吝啬地与整个团队分享情报,和她一起安排任务和调度人员。许多同事都表示,这名王牌不再令人发憷了,与他共事不可谓不愉快。

生活上,他对她的关心似乎比以往更细致了。不知为什么,他总担心她工作太过投入,累坏了身体和大脑,时常提醒她去做心理咨询。不得不承认,苏医生确实是个优秀的咨询师。几年坚持下来,儿时那晚的大火,已渐渐不再占据她的梦境了。

她刚把地图吸到白板上,私人笔记本便提示收到了一条消息,正是她男友发来的:“又打算熬一晚吗?来打盘游戏吧,我陪你撸。”

朱蒂挑了挑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从前不是没拉他一起打过游戏,可见他不擅长也不感兴趣,也就不再强求。英雄联盟则是她玩了有七八年的端游。说起来最近,她好像的确看到他闲暇时经常开着LOL的官网研究啊?

她叫上黛西和另两名经常组队的好友,上了她的号,毫不犹豫地选了她最喜欢也最擅长的英雄,“暗夜猎手”薇恩。生于富庶庄园,少时父母惨遭杀害;与仇人一面之缘,从此立志复仇——这样的人生故事,她实在太过熟悉了。

或许知道他们是情侣,队友们不约而同地将下路的双人位留给了他们。朱蒂等着页面加载,照例屏蔽了队内语音,发现他们的对手是德莱文和锤石。看来这把不好打,她凝神心想。然而一看他选的英雄,她便差点气短:他居然选择了“戏命师”烬辅助。他这是来测试她的心理承受力的吧?她早该想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战斗开始,果然不出所料。在荷枪实弹的战场上如鱼得水的他,在这片赛博草丛中如同一只笨拙的鹌鹑,而偏偏薇恩缺了辅助又脆得很。十五分钟下来,两人各自都死了好几次,她技术再强也无力回天。一到点,她和队友便点了投。

可没想到,到他那里,他竟然点了“否”。朱蒂差点把键盘砸了。他几个意思啊?是想让她陪他一起受折磨,还是想看她在熟悉的队友面前丢脸?

更离谱的来了,到第十六分钟的时候,他像突然开摆似的,停在原地一动不动。队里只有他一人开着麦,朱蒂打开语音想跟他喊话,听到一声混杂了振动的提示音。与此同时,她的薇恩又被对面的德莱文和锤石秒了。

好不容易挨到二十分钟,队内四人点投通过。她终于忍不住开麦,开启了祖安模式:“赤井秀一你脑子被日本核废水浸透了吗?玩烬辅助,你他爹嫌我这几天过得太顺,想来给我升一升血压吗?十五投你还点否,你以为是在和你那群智障黑耗子斗啊?你给我等着,看我加完班就回去把你脑壳敲开看看里面装的是啥……”

赤井在公寓中转了下椅子,把外放音量调小,浅笑着站了起来,去给她做夜宵。骂得这么中气十足,看来还挺精神,没被某个老女人搞得身心俱疲。他的确不精通游戏,花时间研究只为让他的朱蒂换换心情。而他之所以选择这个杀戮面具男,一半在于他是从容不迫的射手,另一半嘛,她的薇恩被烬叫小猫的反应实在太像她了。

他去楼下超市买了纸杯蛋糕和50%脱脂牛奶,再回到房间里时,音箱里只剩她气鼓鼓的鼻息声,再后便闭了麦。也是在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她打来的。他按下通话键,对面她还有些喘息,但发完了脾气,她已基本镇定下来:“现在能告诉我了吧,你那边是怎么了?

“十五投你点了否,是你这种自大的初学者会干的;但从第十六分钟开始,你就一直呆在原地白给。你最近刚换电脑,不太可能是卡了;你技术再烂,也不至于玩了十多分钟突然忘了怎么操作……我刚开麦那会儿,听到一声模糊的振动,那提示音是黄色警报?”

“没什么。我都处理好了,不用担心。”赤井默默将工作手机上那条来自太平洋彼岸的短信删除,笃定地对他的副官说。就在他的烬停住不动的那几分钟里,他为日本警方发送了匿名电话留言,告知他们第二天可能发生抢劫案的银行。这事倒是不能耽搁,但这一次,他所做的就到此为止了。

 

三天后,东京都成田机场内置的小理发店里走进了一男一女。女子纯金的短发帅气地散在脑后,厚重的圆孔眼镜遮不住湛蓝的眼镜,是缪斯般貌美的白人;男子头戴针织帽,毛线之下是一头柔顺飘逸的黑长直发,薄唇之上是一双细长上挑的绿眼,似乎是亚欧混血。两人提着不多的行李,手机却各自都有不止一部,是来环游亚洲的欧美情侣吗?

“这样好吗?这头长发不是你留了好久的嘛。”走进旋转三色柱旁的玻璃门,女子犹疑地抓起一把男人的青丝,让其从白皙的指尖流畅滑落,精致的眉眼间满是惋惜。

“没关系。这么长头发的高个男人在这国家太显眼了。既然到了这里,就要低调行事,才不会引起那些家伙的注意。”男人说着在空座椅上坐了下来,对发型师简单交代了几句,便配合穿上了理发斗篷,等待开剪。

理发师取掉他的针织帽,挑起他几绺头发感受发质;再三确认后,他选在他脖颈与肩膀交界处,擦擦开剪。两剪子下去,带着几分浪漫柔美的清俊男人瞬间变成了嘴角叼烟的美式硬汉。他背后的朱蒂笑了笑,从包里取出笔记本,抓紧时间干活。

赤井没法干活,只好抓起手边的报纸,查看这几天的新闻。然而第一份新闻晨报便震撼了他,头版头条的“东京警视厅发生自杀式炸弹袭击”粗黑体字赫然映入眼帘。一名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歹徒绑着炸弹,混进人来人往的警视厅大楼,在几间拘留室附近引爆自尽。万幸没有警察和公务人员伤亡,但还是有一名刚被逮捕不久,还没接受审问的嫌疑人当场死亡。他看了看时间,今天的早报,昨天下午的事。

赤井皱起了眉,直觉令他太阳穴一紧,面庞又硬板起来。他往前翻了翻,在前一天报纸的第二版找到了另一条短讯:东京警视厅在接到一通匿名电话留言后,成功阻止了一起银行抢劫案,几名犯罪嫌疑人全部被捕,相关人员正接受调查中。他放回两份报纸,眼皮颤动了下,透过镜子看了眼身后安静工作的金发女郎,不动声色地掏出工作机,向本地的线人核实消息。

趁发型师拿着原本属于他的一把又长又直的黑发,美滋滋地向后台走去,赤井点燃一支烟,站起来抖抖身子出了门。果不其然,他的料想完全正确。那群家伙必定会除掉可能透露组织秘密的叛徒,哪怕代价是硬闯执法机关,反正这种任务派出的一定是楠田陆道那样的基层人士,于他们而言根本无足挂齿。他仰望机场的天花板,长舒一口飘渺的青烟,在手边的瓷砖上掐灭烟头,重新开门进了屋。

“阿嚏!”见他推开玻璃门,等在门口的朱蒂从屏幕前探起头,打了个喷嚏。

赤井看了眼她西服外套下酒红的蕾丝抹胸,不满地抿了抿嘴:“东京处于北纬35度左右,属于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天气变化复杂多端,哪像你的加州那么阳光明媚。在这儿穿这么清凉,小心感冒喽。”

“我才没事,要你管。”朱蒂白了他一眼。他从前就喜欢在她面前一本正经地解释各种知识细节,炫耀他的博学多识,她才不会流露出佩服他的迹象,让他得意洋洋地得逞呢。况且,这次出差,她带了好多性感漂亮的衣服。好不容易能和他分开行动,她总算可以展示自己美妙的身材了。

话虽如此,待理完发两人一起推门出去,赤井还是下意识地走到上风处,把她挡在身后。他伸开手臂搂住他的女伴,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另只手从裤袋里掏出手机。协助人发来的核实消息刚刚送达,死的果真是那人。他收起手机,招呼出租车去给她租的高层公寓。

 

“赤井秀一已经死了!请你不要再提到他了。”

朱蒂对卡迈尔与詹姆斯吼完这席话,情难自已地夺门而出。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眶,视网膜上黑麦威士忌的琥珀色消失散尽;初雪飘落于她的金发,六角的严寒片片融化于她的心底。她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大街上,毫不在意狂风将她单薄的身躯刮往何方。

作为黑暗组织任务的副指挥官来到日本半年多了,她的皮肤渐渐适应了干燥的空气,胃部尤其喜爱精美的日式料理。但他们的任务却陷入了停滞,最明显便是他的殉职。这是她无论如何不敢相信的事实: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的秀会在第三次到达这座岛国的第四个月牺牲在来叶崖上。

回想起来,在他卧底时的女友确认身亡后,他便沉默了不少,总叼着烟在思考什么。可他一直陪在她身边,温情脉脉地给她鼓励与支持。就在他们刚到不久,他在机场的理发店剪了短发后,他便向她承诺,绝不会让她面对被人用枪直指的情况;在他殉职的那天中午,她离开去为卡迈尔解围,他还对她说“小心一点,我今天有不好的预感”。他可曾想到那是他对恋人的遗言?

不,不可能,朱蒂笃定地想,他不可能没有考虑到这点。他发动那辆久经沙场的雪佛兰,临走前没给她任何交代,连与水无怜奈会面也没跟她说。这样重要的情报,他不可能不告诉团队,而他选择这么做,一定因为他知道其中的风险。然而出于某个她所不知道的缘由,他就这么形单影只地去了。

这其中一定有问题,这不是他的行事方式。他不可能明知前方有诈,还若无其事地跳进陷阱;他不会不与她沟通协商,为其他同伴留下指示,便孑然一身冲进危险,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牺牲。五年前的他或许还会,如今他不可能这么做。他不会这样。

除非……朱蒂的脑中划过柯南接过她返还的手机时,欲言又止的凝重面孔。现在想来,与其说那是严肃,不如说是一种感慨。在医院的时候,他们两就常常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对于她发现的这个小侦探,他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甚至让他参与了行动计划,告知了对他人讳莫如深的秘密。啊,想到这一点,就连她也有些吃醋呢。他们都商量了什么,计划了什么?秀,他真的死了吗?

一个身穿黑衣的高大身影从她眼前划过,她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哪怕身处地狱边境,她也认得那双绿宝石般的上挑眼,以及他们家族那富有特色的眼角延长线。她曾在无数夜晚满心欢喜地注视它们,小心翼翼地拨弄他的睫毛。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滞,川流不息中只剩两个人影:浅绿风衣的金发女人,以及右颊带疤的黑发男子。

“秀……”

他去了哪里,他又不见了。人来人往,他却不愿在她面前停下脚步,不愿回应她的倾情呼唤。他要去哪边,会走哪条路?日本警方在尸体上采集到的指纹与他使用过的手机相一致。前方是银行,他往那里去了吗?他失去了记忆吗,还是变成了另一人?

朱蒂蓦然向前走去,有如一只取得魂魄的精致人偶,循着气味涌入前方的人流。

 

两小时后,随着最后一名持有武器的歹徒捂着中弹的手臂被羁押上警车,轰动米花町的银行抢劫案以劫匪全部被捕告终。柯南和其他几个孩子都松了口气,接过高木警官递过来的毯子,静静地等待人潮散去。

然而拐角的小巷里,朱蒂利索地抽出口袋中的左轮,抵住前方一臂距离处伤疤男人的后脑。咔哒一声,她拉下撞锤,声响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二人耳中。

“转过身来。”她压低声音,威严地命令。男人停下脚步,回头面对金发女郎,默不做声。

“你是谁?”她举着枪正对他的鼻尖,泰然自若。见对方同一刻钟前跪在她身旁般淡漠而不为所动,她提了下嘴角,像是在笑。

“说真的,我很佩服你。换作我的任何一名同事,都会以为赤井秀一从坟墓里爬出来了,看得出你下了功夫。你骗得过卡迈尔,骗得过詹姆斯,但终究骗不过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你的面孔和装束都天衣无缝,是贝尔摩德最拿手的易容术吗?但你的气息与他不同。很接近,但不同。作出这副模样的时候,他冷酷淡薄、寒气逼人,可比起你的尖锐犀利,他更沉稳和低调。察觉这一点后,会发现你的表情也和他不一样。

“但即使不说这些模棱两可的东西,另一条明显的特质也让我知道你不是他——秀,他从不用右手开枪。”朱蒂嘴角微扬。黑白棋盘上,她的王吞掉对手的王,将军。

男人弯起下撇的嘴唇,显而易见地笑了。他终于开口,竟是年轻活泼的日语:“不愧是那家伙的女人,这样就被看穿了。”他说着,摘下遮盖头颅的假皮,露出浅金色的短发和小麦色的皮肤。平心而论,他的混血长相十分帅气,只是幽暗的瞳仁如同深不见底的洞穴,给他的面庞染上了几分邪气。

“我是联邦特工朱蒂·斯塔林,请叫我斯塔林特工。”朱蒂依然平举手臂,明锐地瞪着他,时刻准备开枪,“你是谁?为什么装成他的样子?你想干什么?”

“我是一个你们FBI不会想招惹的人。你只需要知道,我也不觉得赤井秀一死了。”

原来如此,他打扮成这样到她面前晃,是为了试探她吗,想根据她的反应判断王牌之死是否确有其事。怀疑这事的果真不止她一人,真不知她该欣慰还是难过。她维持着冷静的模样,但刚才她的表现已足够让他知晓,她知道的并不比他多多少。

她观察着四周,目光所及并无可疑之人,而为避免打草惊蛇,她也没有呼叫后援。她将左轮撞锤挂上,但没有收起枪,而是上前两步靠近他。她默默吸了口气,压住内心的焦躁,竭力以缓和的语气张口:“展开说说。”

 

“五秒,我要跟那些无聊的追兵做个了断。”

两个月后,来叶崖上,赤井在她白车的后座上突然现身。他望着她惊讶喜悦的可爱面庞,心满意足地为惯用的左手戴上手套,忍不住微笑地命令司机卡迈尔。他和升为副官的她抵达日本半年多了,情况一切顺利,事件走向与他的预料基本一致。他们带领局里的队伍,尽力保护叛逃的科技官雪莉,同时与变小的名侦探柯南合作。其中最艰难的部分,便是再让她心碎一次,但这个风险,他实在不敢冒。若他假死的消息不经意间透露,不仅重返组织的基尔会有危险,连她与其他同事也无法幸免。尤其波本又盯上了他,即便他的挚友至今仍安全地待在美国。看来不管哪条时间线,他对他的厌恶都是不可动摇的确定点。

“好久不见了,波本。不,现在是安室透吧?”

他娴熟地与他交涉,掀开他真身这块底牌,提醒他不要忘了真正的敌人。有了之前的铺垫和经验,这部分应该会更顺利吧?朱蒂在副驾驶上安静地等他说完。根据他的观察,对于他的猝然牺牲,比起先前的心痛和怅惘,这次她更多是怀疑和试探。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在商场中,当粉发博士生冲矢昴将她撞倒,她依旧没有认出他来吧,当时她几乎完全沉浸在思维世界里。

他刚想把手机还给那位刑警,却被副驾驶上的朱蒂抢了去。赤井扭过头,发现她已倏然变了神色。前一秒她还在对他的突现惊喜不已,对他利落的动作张嘴惊叹,此刻满脸意料之中的新奇,像在欣赏马戏团钻火圈的狮子;而其中又有一丝无奈,像面对冲雌鸟开屏的公孔雀。

“嗨,零,最近还好吗?”她接过电话,立刻热情地向对面打招呼,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不,不对,赤井对她的了解让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是她“绯闻女孩塑料姐妹”的语气。光凭神态和声调,就能展示出同本意南辕北辙的另一个意思,这种招数大概只有在美国读过高中的女人能用得炉火纯青了。

“不愧是公安零组,你的推断基本都对了。但是抱歉啦,我还是不能把他给你,现在还不行。玩得那么嚣张,我得把他拎回去好好教训呢。”朱蒂眉飞色舞,期间不忘白他一眼,话语信息量让他头晕脑胀。不会吧,没那么夸张吧?几个月来他都在为她的心碎而内疚,结果她不仅早有所料,还联通了他严防死守的对手?

“出动那么多手下,追我们挺累的吧?是啊,卡迈尔的车技可不是盖的。今天挺晚了,要不就让他们撤了呗?不行?别忘了,你们情报部的总联络员还在华盛顿呢,他可真是个温柔的男人啊……”

即使没在屋里,也听不到他的回复,赤井也能看到电话那头波本骤然收紧的瞳孔,以及挂掉后恨不得摔手机的样子。不出五秒,现场四五辆还能开动的警车接连撤退,车轮底下仿佛抹了油。

朱蒂将手机扔回给那位警察,淡笑着瞥了他一眼,如同胜利女神。阳光开朗,落落大方,却柔中带刚,笑里藏刀。这真的是他教给她的吗?赤井望着她后脑随风飘扬的金发,不禁想到了非洲大草原,那里总是母狮子负责捕猎,公狮子只需交配和守护地盘。他深深叹了口气,为自己今后的命运而担忧。

 

当数月后的大战终于来临,赤井已携朱蒂让所有人准备就绪。那天下午,他掐住伏特加的脖颈,将他的脑袋撞向水泥墙面,干脆地剥夺他的战斗能力。之后,他不慌不忙地从楼梯下了三楼,大步跨向百米外朱蒂保护灰原的所在。

在西面不常有人经过的道路上,他见到朱蒂牵着小女孩疾速奔跑。听到不寻常的动静,她下意识地将她推到身后,挡住从斜后方射来的子弹。即便早筹办好了一切,看到这一幕,他的心仍提到了嗓子眼。但随后他立刻淡然,露出了见她才有的淡笑。

重复数载,斗转星移,有一件事却始终未变。每一次,她都会舍命保护那姑娘,似乎这也成了时间流中的既定点。赤井明白,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谁或报复谁,而是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她是特工,她为保护世界安全和民众性命而战,这是她的职业本能。无论身边是谁,她都会这么做。

数发子弹击中防弹衣发出的沉闷响声令朱蒂一瞬间闭起了眼,但很快就再次睁开,将惊恐万状的灰原塞进路边汽车与围墙间的缝隙里。她朝子弹飞来的方向望去,拔出左轮与右后方三层屋顶上礼帽长发男子对峙。

她还没来得及开枪,一粒子弹便以刁钻的角度划过,惊险却准确地击中那人的左肩。赤井在电线杆旁大笑了两声,装配好他的狙击枪,打开了耳边的通讯装置。

“苏格兰,你果然来了。”尽管两人都已脱离组织若干年,他还是下意识地叫出了他的酒名代号。柔和醇厚的苏格兰威士忌,十分符合他的风格。

“当然啦,这种好事,我怎么能错过?”不远处的阳台上,棕发男子睁大锋利又柔软的凤眼,将狙击枪换个角度,让对面的黑衣男子进入瞄准镜,“能亲眼见证这些家伙覆巢无完卵,也不枉我卧底一场,又在你的国家躲避三年。”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你在我们那边待得太舒服,不愿意回到这个险些丧命的是非之地了呢。”赤井歪着嘴逗弄道。在不顾一切地救下这名同伴后,两人便成了兄弟,无论多大胆的玩笑,都不会激怒彼此,“对了,贝尔摩德怎么样了?”

“基尔和零把她解决了。多亏了你的建议,她在零的安排下接近她之后,一招打折她的小腿。这会儿哪怕是逃,她也逃不远喽。”没错,赤井前几晚所做的重要准备,便是联系远在海外的他,请他说服零,让公安当局为这场战斗提供必要的帮助。

“听起来你好像特别愉快呀?”听闻同伴安然无恙、生龙活虎,大银弹放松了不少,开始与他配合对付百米外干瞪眼的灰发男。可他很难不注意到,他的愉悦好像不只源自回到了祖国,“你这是,交女朋友了?”

“嗨,哪有你这么劳心费力,在组织里也不忘把女朋友看得紧紧的。”苏格兰不置可否,轻松的口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得意。赤井仿佛见到他的嘴角扬到了耳后根,看来这三年他的收获可不小呀。他眼见这名伙伴将琴酒逼入角落,利落地扣动扳机,射中后者的左腿。

趁三人陷入缠斗,朱蒂将瑟瑟发抖的女孩从缝隙中抱了出来,走上提前规划好的捷道,带她去几条街外与柯南和博士会合。

 

苦艾酒藏在街角喘着粗气,拖着血迹斑斑的小腿,见证起死回生的苏格兰带着一队警察逮捕了琴酒。稳坐第二把交椅的朗姆,一定早就被其他人制服了吧;而老大的藏身处,也免不了暴露。这下子,组织是彻底完蛋了。

她明白大势已去,便在路边找了辆没拔钥匙的小车,用石头砸碎车窗,伸手进去打开车门。她来不及整理钢化玻璃的碎片,就坐进驾驶座点火发动。右小腿胫骨骨折的她难以使劲,但还是踩下油门,竭力逃离现场。永远清楚该何时撤退,是她幸存到现在的重要手段。

她行驶了不过几百米,突然看见左侧巷口闪出个人影。那人金发碧眼,腰板挺直,安步当车,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她淡定步行到路中央,从右边口袋中抽出左轮,两枪射爆了车辆的前轮。

朱蒂岿然不动,看着小轿车速度减缓,慢慢停在自己身前两三米处。逃逸的女司机从驾驶位上开门下车,跌跌撞撞地走到车头前,腿上的骨伤比之前更严重了。她挣扎却站不起来,只好蹲在地上,抹掉嘴角的血迹,同最凶狠的豺狼般注视着跟前的体面女子。她想以恶狠狠的语气开口,却因疼痛而多了一丝颤抖:“还是没胆子下脏手,对不对?”

女特工持枪对准她的鼻尖,枪管似乎提高了几毫米。苦艾酒见状,用手背抹了把面上的尘土,熟练地挂上无懈可击的讽刺笑容。她昂头直视她的蓝眼,仿佛女巫施展催眠术。

“我知道,我知道。你内心深处仍是那个甜美而缺爱的小姑娘,根本没有胆量守护自己珍爱的东西。那就是为什么你失去了父母,为什么赤井秀一抛弃了你,也是为什么你会慢慢地失去一切,毫无办法。”她盯着金发女子的枪口,等待着她头脑充血扣动扳机。宁可现在刺激她杀了自己,她也不愿在她面前狼狈地甘拜下风。

朱蒂眯了眯眼,长叹一口气。她单膝下蹲,将枪管不客气地塞入她口中,却没有开枪。二十年过去了,这女人依旧把她看作单纯好骗的小女孩,真是难以置信,可怜可悲。

“杀人犯总觉得成为他们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但事实上,把自己降格为人渣根本不需要多勇敢。”她气定神闲与她对视,将她浅蓝眸子中的惊讶尽收眼底。她的脸上是若有似无的浅笑,神似二十一年前黑衣女子在那幢别墅中面对女孩的神色。

“由于你在多国都有犯下罪行,国际警察正在赶来的路上。当下的事,就交给日本警方处理。”语毕,她当她的面推上左轮的撞锤,从水泥地上站了起来。

几辆警车从拐角处驶来,停在两人身后不远处。为首的白色马自达RX-7上下来一名身穿灰西装的挺拔男子。即使天色渐晚,他的浅金色短发和小麦色皮肤仍显得鹤立鸡群。朱蒂远远见他走来,低头俯视背对警车坐在地上的女人,露出了洞悉一切的可怕笑容。

“顺便告诉你,审讯你的警官将是警察厅警备局的降谷零,在外活动时他常用的假名是安室透。但你和你的姘头大概只知道他卧底的代号——波本。”

金发警官大步走向现场,正气凛然、光明磊落。他的眼里尽是公事公办的肃穆,丝毫没有酒厂女星熟悉的阴险。他蹲下为她搜身,利索地将她皮靴中暗藏的刀具和口袋里精巧的撬锁工具拿掉,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铐,将她双臂扭到身后铐上。他提着她的右肩将她拖起,没有推搡,却力道很大,难以动弹。

“起来,快走。别耍花招。”他将犯罪嫌疑人押上警车,微微低头弯了下嘴角,这才有了几分她所熟悉的口蜜腹剑的感觉。苦艾酒闭上眼,从鼻腔中深深舒了口气,放弃了挣扎的全部意愿。她最后回头望了朱蒂一眼,歉意和释然从她浅色的眼眸中流淌而出。

这一切终于落下了帷幕,她输了。

 

朱蒂目送日本公安的车队离去,在原地足足呆站了十分钟。当赤井赶到的时候,她颤巍巍地朝他伸出手,在他的搀扶下挪向路边,在绿化带旁的安全岛上坐下。

横跨两代人的漫长任务结束了。按照规定,在这样的重大国际案件结案后,她能享有多达三个月的假期。她似乎从未感觉那么疲惫过。

“二十年来,我一直梦想着这一天,”她歪头靠在男友的肩上,失神叹道,“但当它真的来临……”她的声音小了下去,直至消失,归于沉寂。

“感觉有点不真实,嗯?”赤井用脑袋轻轻碰了她的头,宽慰地笑道,“好像没了奋斗目标,有点看不到方向?”

朱蒂皱着眉头思索了会儿,不服气地张嘴反驳:“当然了,我不会停止为保护民众性命而战,那是我宣誓奉献毕生的事业。但……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她低头崛起嘴唇,仿佛十年寒窗金榜题名的可怜学生,终于能思考学习的意义了,却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她歪着头继续深入,绞尽脑汁思量,再开口时竟带了哭腔:“除了我父亲的女儿,联邦特工朱蒂·斯塔林,我还是谁……?”

赤井莞尔,伸出手臂,将女友长满老茧的手包在手中,宛如用身体温暖倒在雪地里冻僵的旅人。“你还是我的爱人,”他柔和地对她说,“而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朱蒂眨了眨眼,握了握他的手。他的安慰就像一道缓慢却温热的电流,慢慢接通了她的思路,让她的大脑重新转动了起来。是啊,无论哪里,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家;无论何时,只要他在身旁,她就不会失去动力。即使一时找不到答案,他也会陪在她身边,始终支持她、帮助她、鞭策她,就像过去六年他所做的那样。她再也不会像儿时那样孤身一人了。

她眼前浮现了多年前那个呆站在自家着火的房子前哭泣的小女孩。二十年了,她那小块灵魂碎片一直遗落在那处冒烟的旧址上。如今她牵着她的手,带她迈着步子远离老屋,走向前方不远处微笑的赤井。

夜晚华灯初上,闪耀的霓虹灯光将两人的心膛照得透亮。朱蒂瘫软在赤井怀里,笑容不知不觉回到了脸上。“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嘛……”她用嘴唇调皮地蹭了蹭他的面颊,收获他受宠若惊的回吻,“那么首先,我要你带我去吃那家据说好吃得要命的拉面。”

“没问题,女王陛下。”赤井牵着女友站了起来,带她走向五彩斑斓的未来。

 

彩蛋四

吸溜!朱蒂坐在吧台前嗦完第三大碗拉面,端起碗将汤汁也通通喝掉,毫无形象的粗犷动作令一旁的赤井不住地窃笑。不过是半天没吃东西而已,有那么饿嘛?不过,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也太可爱了。

“老板,再来一份煎饺,两瓶橙汁,打包。”她朝在灶台前忙活的男人挥了挥手,抽了片纸巾,狠狠擤掉鼻涕,而后长舒一口气,轻拍了拍肚皮。

“还没吃饱啊?”赤井打趣着站起,帮她把碗放到吧台后的水池边。

“当夜宵。”朱蒂瞥了他一眼,毫不羞惭地说,“除非你能专心致志地给我做一顿能下咽的饭菜。”而不是一边监听情报一边下厨,成品不是没煮熟,就是烧焦糊锅了。

赤井苦笑着为两人结了账,拿起她打包的食物,与她一起回到车上。朱蒂仰头躺到副驾驶位上,舒适地眯起双眼,像是在回味拉面的美味。

“刚刚日本公安发来了消息。贝尔摩德的审讯,你要去听吗?”她的搭档坐进驾驶室,按掉手机向她问道。

“嗯哼,明天再说吧。”朱蒂眼皮动了动,倏然睁开,向左边望去,“秀,其实我向来有个疑问。任务期间怕影响你,才忍着没问。但现在……”她调整状态,正襟危坐,严肃地看着他。

“你问吧。”赤井回望她的眼睛。他大概猜到了她想问的是什么。

“我明白你是一名杰出的特工,或许是FBI近十年来最全能的。除了潜伏和战斗,你的情报能力也十分优秀。但是……”她皱了皱眉,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要询问的推断,“从六年前开始,你就一直领先敌人一步。你似乎总能精准地预料到对方会采取的行动。这……”她嘴唇微启,满脸疑惑。

“这不像是通过常规手段收集到的信息,对吧?”赤井明了地接过话头。他早知道,总有一天她会来问的,“过去六年,我是能一定程度上预测未来;但其中的原因,你不会相信的。”

“说说看。”朱蒂望着他的绿眼,镇定地说。

赤井从鼻中叹了口气。这种回答显然应付不了聪慧顽强、见多识广的她,这他也想到了:“那么我要重新向你解释一遍,那个组织这些年来都在研究什么。”

他拿出打包的一瓶橙汁,拧开盖子喝了一口,脑中浮现他过去十二年经历的四次循环,以及那条通道末尾,红光背后那个模糊的熟悉身影。真是他想的那样吗?

“就从十七年前,我父亲离家开始讲起吧。”

 (彩蛋一至彩蛋三请见前三章文末“隐藏结局”,作者后记见本文彩蛋)

评论(35)

热度(149)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