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Arachne树女士

职业极客女,写作是爱好

【秀朱】假如去卧底的是朱蒂(上)

“我再怎么八面玲珑,也没法周旋于两个男人之间的吧。”

 *基于设想:假如去卧底的是朱蒂而非赤井,会有怎样的故事?

*发生于与原作相似的平行宇宙,人物表现会有不同,有原创酒厂成员

*本部分共9600+字,彩蛋为作者后记

 

“所以,我们还是分手吧。”

风和日丽的下午,朱蒂坐在赤井所开雪佛兰皮卡的右侧副驾驶窗边,望着哈德逊河对岸的泽西城,平静地对身边人提了出来。

“什么?”赤井心跳慢了半拍。他竭力用调笑的口气试探般地问,却掩饰不住声调上扬,“你去那边才两个月,到今天也才认识那男人几周吧,别告诉我你真的爱上他了?”

朱蒂摇了下头,轻哼了声,嘴角挂上一撇冷笑。

“为什么?”女友镇定而淡漠的面庞让赤井认识到她没开玩笑,可他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去卧底而已,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因为那是我必须摧毁的组织,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女特工缓慢却不假思索地说,仿佛决意背负最沉重的墓碑,不留半块碎石。

“即使意味着离开我?”赤井瞪大那双惊人的绿眼,像是想说服她改主意,又像不愿承认现状无法挽回,“意味着假装我们一年的感情不存在?”

“即使意味着失去你。”女人点了下头。玻璃窗上反射出夕阳下她镀金的发丝,却无法清晰地映照出她的神情,“我再怎么八面玲珑,也没法周旋于两个男人之间的吧。”

突!黑皮卡老旧的发动机发出一声嗡鸣,以七十迈的高速向前冲去。前方左拐,赤井看着剩下最后五十米,踩刹车后猛打方向盘,轮胎因高速摩擦在柏油路面上留下两道焦黑的划痕。然而就像刚才错将刹车踩成了油门,此刻他又忘了左手才是他的惯用手。打错方向盘的结果就是车祸,砰地一声,厚重的车头毫不留情地撞向河边,撞得护栏凹进去一大块。所幸铁栅栏还算牢固,没有被撞穿,连人带车掉进河里。

朱蒂右手拉住车顶把手,左手适时撑住驾驶台,及时稳住了身姿,可惯性依然将安全带缠住她的胸腹,勒得她喘不过气。车辆停下后,她本能地左右看了看,所幸周围没有行人,未造成人员伤亡。

她眼见勉强回过神来的搭档无言倒车,空出能下车的安全距离,之后拿出手机拨通交警电话。等一切暂时处理完毕,交警在赶来的路上,赤井转向身旁,发现刚刚甩了他的女人睁着透彻的蓝眼望着他,同海洋般冷静而泰然自若。

“开心了吧?”她打开安全带,拉平衣服上的褶皱,头也不回地走了。

 

得知詹姆斯的团队选择了朱蒂而非他去日本潜入黑暗组织,赤井的心沉了片刻,但并不意外。尽管他是创下过八百码狙击记录的业内翘楚,可王牌的名声也让他备受瞩目。对于卧底这类务必低调的任务,这就像将靶子钉在了额头上,显然不适合他。

而朱蒂虽然刚进外勤组不久,许多技巧都不如他精湛,可在她持之以恒的勤学苦练之下,过去一年她进步飞速。她尤其擅长交流沟通,善于与人打成一片,在这点上比起他这匹日复一日板着脸躲避人群的独狼多加了不止几分。不少教官都推测,若保持当前的步调,她将在五年内成为世界谍战事业上数一数二的精英。

不仅如此,她在证人保护计划的阴影下,从小便习惯了低调行事,除了局里同事知道外,她几乎刻意保持着籍籍无名的状态,几次成功的外勤都没留下什么痕迹。这为后勤组抹去她的存在,另起炉灶伪造身份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可以说在目前的行动组里,相对而言她是最合适的候选人。

任务开始后,朱蒂化名克莱尔·福斯特(Claire Foster),很快锁定了一对与组织权力中心不远的兄弟。作为二把手朗姆的侄子,年方二十岁的他们受到了不少关照。两人性格迥然不同,关系却十分亲密。哥哥胁田达默默无闻,毫无野心,爱好是烹饪和园艺;弟弟胁田济却是一名初生牛犊般的研究员,是首席科技官雪莉的第一助手。他在过去几年间发表了不少突破性研究成果,为此还取得了法国白兰地“阿曼涅克”(Armagnac)的代号。

确定目标对象后,她以在商场不小心选到同一份食物为契机,以刚到日本需要日语辅导为理由,轻而易举认识了在实验室帮忙的哥哥达君。在居家教学时,克莱尔小姐以她那双湛蓝的眼睛望着他,又“无意间”透露了自己不太会做饭的事实。于是,在他家享用两顿丰盛的自制晚餐后,两人顺理成章地确认了关系,仅过一周就被介绍给了弟弟济君。

而困难的部分则是获得进入组织的推荐。济君很快从哥哥处得知,克莱尔小姐是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速度和准度完全比得上拥有酒名的执行者。她自幼丧失父母,从小便在不同的寄养家庭之间流转;为了在治安不好的居民区活下来,她很早就学会了用枪。最后领养她的家庭待她不错,但要她照看两个弟弟。高中毕业,养父告诉她家里只付得起一份大学学费,会留给她的二弟。第二天她就参了军,希望依靠军队支持完成学业,却派驻阿富汗当了三年侦察兵。退伍后,从前的战友偶然提到,日本或许会给她这样洋人的机会,她便设法来到了东京。

在一次家庭聚餐后,她深情恳切地对他说,在她初来乍到、无依无靠的时候,是温和善良的达君收留了她,教她读写日文,把她介绍给他的亲朋好友。为了报答他的恩情,还清欠他们的食宿费用,她愿意做任何事,哪怕是再次拿起枪炮——毕竟,她最擅长的事,便是开枪。

两月后回国时,她已接受了胁田济介绍的“安全保卫工作”。迈进那扇漆黑的大门,之后只需要步步爬升,提高内部地位,获得酒名代号,接近权力中心;一面搜集尽可能多的情报,一面寻找那些人的弱点,缓慢而耐心地布下罗网。这次归来,她是来作最后一次当面报告,接下来就要准备长期潜伏于当地了。

 

连续几天,赤井都魂不守舍,脑中尽是那天下午朱蒂冷漠决绝的凄美神情。他仍然坚持去局里上班,可是心不在焉,连詹姆斯都要叫好几遍才答应。闲暇的时候,他不再去格斗和射击场训练了,而是一人坐在工位上,盯着手机上的红色椋鸟挂件发呆。实在免不了工作时,他也效率极低,有一次开会前还把牛奶当成开水加到茶壶里浸泡茶包。

最令人扼腕的要属午餐时间,他总提着便利店的三明治和黑咖啡,拖着步子踱到从前和她偷偷约会的小型会议室里。他撕开包装袋,将干巴巴的面包举到嘴边,下意识地等她过来和他一起,才反应过来她已经离去了,留他独自对着西边的小气窗怅惘。

他这状态持续了十几天后,就连与他有来往的男同事都看不下去了。他们都还记得这名王牌一年前冷若冰霜、生人勿进的独狼姿态,以及不服气的挑衅者尾随他走进男厕所,出来时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的凄惨样子。他的变化是在与朱蒂探员组成恋人搭档之后发生的,那时他们才发现,他的内心不仅不冷酷,甚至有几分火热骚气。

近些日子朱蒂探员不知所踪,对他们来说不是稀罕事,多半是去执行什么绝密任务了。可见他整日心神恍惚,看样子是被她甩了吧?时间一久,他不会又变回原先的模样吧?可怜的家伙,这对整个外勤组都不是好事。

于是一天中午,几名男特工出完常规任务,拿着午餐盒推开了他所在会议室的磨砂玻璃门,三三两两地坐到了他旁边,不由分说把偷渡进来的啤酒塞到他手里。他本想提醒他们仍是上班时间,却只是张了张嘴,拉开拉环喝了一口。

“嗨,不就是被斯塔林甩了吗?她的追求者都能从这里排到华盛顿特区了吧,哪怕是你,也没法把她留在身边太久吧。”一位黑发白人特工撞了撞他的肩膀,咕咚咚灌下半罐啤酒。

赤井不自觉地板起脸,抿起薄唇。他记得这人曾想约朱蒂共进晚餐,被她婉拒了。

“是啊是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和她差不多是去年这时候认识的吧?正好是实习探员转正的时间,要不带你去女兵训练营看看?”另一名满脸雀斑的精瘦矮个子姜黄色头发文员板起两颗门牙,堆着笑兴致勃勃地说。

赤井的喉咙里一阵恶心,仿佛要把刚吃的午饭吐出来。可他依旧坐在原处,一言不发。

“对嘛,而且那个斯塔林有什么好的。告诉你们啊,越漂亮的女人越不可靠,那娘们儿现在指不定在哪里鬼混呢……”来自德克萨斯州的高大金发白男一口气喝完手里大半罐啤酒,舒爽地长叹一口气,大大咧咧地说。

“你说什么?”这下苦瓜脸的王牌终于忍不住了。他以闪电般的速度站起侧身抬起胳膊,揪住那人的衣领朝外扭。没等其他几人反应过来,对方就被整个顶到了侧边墙上。他面色铁青,拳头青筋暴起,表情狰狞可怕,如同猛兽捍卫地盘和雌性伴侣。

除了怒气冲冲的王牌,屋内所有人都怔在原地,呆若木鸡。他们都知道这位有东洋血统的男人截拳道的威力,而且老实说一点也不想体会。片刻之后,还是他们中唯一的黑人特工最先回应。他年过三十,在这群年轻人中最为沉稳。原本靠在桌边的他,站起来就挡在两人中间,张开双臂用力将他们分开:“好了好了,布莱恩,你这话说得过分了。我们都知道朱蒂探员不是那样的人。赤井,兄弟,对不起,请放开他吧。”

赤井瞪着那双荧绿的兽眼,与面前的白人直直对视。他的眼睛是与她相似的湖蓝,眼底却是抑制不住的恐惧。过了漫长而寂静的五秒,他看了看黑人同事谦逊却不卑微的沉着面孔,松开了捏着金发男衣领的手。

德州男像老鼠一样抱着脑袋,三步并作两步跑出会议室,其他几人紧随其后。等他们都走了后,最后的黑人探员回头望了他一眼,关上了小房间的磨砂玻璃门。

赤井重新坐回桌上,才发现喝完的易拉罐不知何时已被他捏变形,变得前贴后了。回想起刚才的种种,他咬着牙,狠狠将它甩到了墙上。啪啦一声,柔软的铝罐摔到墙面,愈发变形,而白墙上也出现了一道明显的凹痕,看得到底下灰黑色的水泥。它深深刻进了石膏墙面,如同朱蒂的话刻进他的心里。

他强作无事,双手插兜走下楼梯,进入供员工训练健身用的拳击房。他踱到沙袋边上,没戴拳套,抬起左臂就是一拳。随后,他左右开弓,同螳螂般迅速精准,又像大象般沉重有力,对悬挂在铁链上的沙袋发起了连环攻击。一轮下来,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但还是给好不容易找到的发泄对象来了最终一击。嗤啦一下,包裹粗沙的厚帆布破了个大口。屋顶铁链吊着破帆布袋向他晃去,沙尘飞扬,呛得他连连咳嗽。

待扬尘散尽,他眨眨眼,呆滞地坐到地上。他的掌指关节血流如注,此刻才感觉到了疼痛。直到这时,他似乎才完全明白这个事实——朱蒂离开他了。她不会回心转意,像小鸟一样飞进他怀里了。她抛弃他去了遥远的东方国度,再也没法和他在一起了。

 

赤井坐在健身房的淋浴间里,让冷水从头顶浇到身体上。不过半分钟,他便毛孔收缩,汗毛直立,险些要打喷嚏。可他忍住了。严寒刺骨的凉水令他头脑清醒,慢慢接通思路,开始思考她为什么要与他分手。

朱蒂不是轻浮的女人。无论那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男人怎么说,她都是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反义词。她是局里最受欢迎的女孩儿,但在那拉拉队队长的外表下,藏着大型猫科动物的尖牙和利爪,猛禽般的敏锐洞察力,以及头狼般的出色耐力。她有一颗狩猎者的心,无论做什么,都逻辑清晰,条理清楚,有的放矢。

他永远忘不了他们在射击场的初遇,忘不了她向他打招呼时阳光的笑容。她在实习期间便注意到了他,入职不到两周便与他组成搭档,不是因为他清瘦结实、秀气浪漫的外貌,也不是图他王牌特工、顶级狙击手的光环,而是她追查到了他与组织的过往,知晓那只乌鸦如何让他的家庭支离破碎,明白共同的创伤能让两颗冰冷的心紧紧相依。

而事实也确乎同浪漫电影里那样,仅仅同出了一次任务,他便迷上了与她心有灵犀的感觉,再也不想把她从臂弯里放走。他无法忍受她与别人搭档的可能,如同大海无法失去鱼群,森林不愿失去鸟儿。她就这样攫住了他,把她的心交给了他。

然而现在,她却要把那颗心取回去,交给另一人。她真的喜欢上她的任务对象了吗?不见得。在他询问时她的表情,充满了讽刺和鄙夷,仿佛问出这问题就是对她的侮辱。她当然是一名训练有素的间谍,在投入扮演掩盖身份的同时,分得清职责与情感的边界。

最关键的是,要想成功骗过敌人,就必须先骗过自己,这是他的准则,由她化作了行动。她决定全心全意地蒙骗敌人,哪怕是陪伴讨好毫无个性的日本男人,与一眼万年的灵魂伴侣诀别。说到底,比起与他缠绵悱恻,她选择了首先完成使命。当她毅然决然与他告别,内心必是坚信,换作他也会作同样的选择吧?

换作他,也会作同样的选择吗?不知为何,他的心狠狠疼了好几下,无关此刻他的状况。

但这么做真是必不可少的吗?要知道,除去恋人不说,他还是她独一无二的搭档,是最了解她心思和行为模式的人。在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怎么能这样武断地把他踢出她的核心圈子?她怎么能如此肯定,他在她卧底过程中无法给予她所需的帮助?她怎么能这样丢弃他,就像弃置一件腻了的玩具?

赤井心中又涌起了几分愤怒,但更多是悲哀和无所适从。无论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无法掩盖这个令他痛心的事实:她与他步调没有那么一致,不愿与他竭心诚意地合作;她没有那么信任他,没有信任到愿意让他加入她的冒险。

他自然明白,她或许对所有人都这样。自幼丧失父母的她,对人天生就有极强的防备心,相对来说他已是她最在意的人了。但认识到这点,对他来说仍是巨大的打击。他让她失望了,即使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而在他们这行中,由此产生的信任裂隙或许就会让人丢了性命。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苦闷地想。是他没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没把她的心留住;是他让她不得不离开,形单影只闯入乌穴。

 

赫赫有名的王牌依然在岗位上坚持着,他的状态却在显而易见地下滑。首先侵扰他的是睡魔。自从朱蒂走后,他常常整夜失眠,直到东边天空蒙蒙亮才能勉强休息会儿;而当他实在困乏睡着时,遇见的却是噩梦。他经常梦见她与自己走在一条幽深阴暗的走廊里,四周尽是魑魅魍魉,每走几步便有黑色大型生物扑扇翅膀从他们肩头掠过,不知是乌鸦还是蝙蝠。起初他俩并肩走在一起,拨开缠绕墙壁的枯枝败叶,清理通道上的荆棘,可不知什么时候,她走到了他前面,只看得见她金发飘荡的后脑勺。他想喊她,喉咙却堵塞,只得见证她越走越远,孑然一身为黏稠的黑暗吞噬。

随着睡眠质量下降的是他的精神和专业能力。从前他无需太长时间瞄准,仅凭枪感也能射中人形标靶接近心脏的位置,现在若不费劲地集中注意力,十发子弹中竟会有四五发脱靶。他依然可以在创纪录的距离下狙击,可很难射中移动的目标,对角度、风速和其他干扰项的计算总是疏忽,于他而言前所未有之事。

终于在一次任务中险些酿成事故之后,他听劝地去看了局里的医生,开了几盒艾斯挫仑片,被塞了一大堆助眠方法。可他担心用安定会让他早晨比平常更没精打采,进一步影响他头脑思考,几盒小圆药片总放着不吃,夜晚依旧难以入眠。但或许他真正听进去的,只有“实在睡不着,就干脆起床干活”这一句。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在曼哈顿一带活动的地痞流氓中,流传出了这样的都市传说:每周大概有三到四天,从半夜十二点至凌晨三四点,中央公园靠近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一侧的边沿时常出现一个高瘦的身影,披散着一头长直发,穿着黝黯的长风衣,嘴里叼着香烟,同鬼魂般移动。无论你是瘾君子还是药贩子,是喝醉了还是嗑嗨了,是想找过路人捞点油水,还是护送下晚班的美女回家,都得离他越远越好。不然等他走到你面前,就会用碗口大的拳头把你拎起来,用中国功夫揍得你屁滚尿流,最后把你丢在巡逻警察的必经之路上。因为这不知人鬼的家伙,已经有好些帮派的兄弟又一次进局子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克莱尔”在组织的活动逐渐稳定了下来,大洋彼岸的前男友也迎来了他所作所为的福报。

“什么意思?”某天开完周会后,待其他探员都离开,赤井愤怒地质问指挥官詹姆斯·布莱克,“为什么我不能当朱蒂卧底的联络人?”

“考虑到你们的历史与你近来的鲁莽行为,我有充分的理由认定,你不适合做朱蒂探员——现在是福斯特女士——她的接头线人和紧急联络员。赤井,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最近又在干什么。你太感情用事了。”银发指挥官严厉地望着高个男子,礼貌又不失威严。

“你不觉得吗,詹姆斯?”赤井微微低头,扶着墙壁,嘴角挂起一撇阴冷的笑,“你不认为她会希望那些白垃圾被扫进监牢吗?”

“听听你在讲什么,赤井秀一!”这下连老人也忍不住动怒。他明白一些探员在搭档走后会无所适从,尤其是他女儿般的朱蒂这位前男友。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对他近段时间的义警行为睁只眼闭只眼,“这是一名发誓捍卫法律的联邦特工会说的话吗?”

赤井立在原地,板起面孔,沉默不语。

“刚刚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但我告诫你,再有越轨的想法和行动,我有权把你除出黑暗组织行动组。”詹姆斯转身背对王牌,冷静地陈述完事实,走出房间招呼与朱蒂关系不错的亚裔情报员,“杨,你跟我来……”

赤井一言不发地坐回了座位上。他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喂,你在吗?朱蒂?朱蒂宝贝?克莱尔!”

周日下午接头时间,朱蒂挂着耳机研究下周负责保卫的酒店。正点十秒,听筒中传来许久未闻的快活女声,尝试几次才以“正确密码”激活她的反应。为了完美融入,她对克莱尔·福斯特这假名作了充分的适应训练,现已到了听到原本的名字会愣住的地步。

“在。”卧底探员咳嗽了两声,迅速调整状态。此前数月中,定期与她沟通的一直是长辈般的詹姆斯·布莱克。如今她的状况愈发稳定,与她接头的人也会换成手下别的特工。这一点,上次通话时他告诉过她。

看来接下来的日子,她的联络员将是黛西·杨,她实习探员时期的室友和长久的死党。这个与她同届的马来西亚华裔姑娘是一名优秀的情报员,会中日英三国语言,擅长各种电脑和技术活,进局前三年在硅谷当软件工程师。这么想来,她确实是这份工作的合适人选。还好是她,而不是秀。朱蒂眨了下眼,似乎有些庆幸,掐灭连自己都没感知到的一丝期待:“很高兴能听到你说话,黛西。”

“……对,上个月基本就这样了。”黑发女特工眉飞色舞地开始了汇报,在拉家常中将她必须知道的信息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潜伏是孤独的使命,她可以想象,或许这就是布莱克指挥官选择她担任接头人的原因,一定是觉得听到熟悉亲切的声音能让她稍放松些吧。语罢,她不忘多问一句,“刚刚你在想什么啊,分神也太久了吧?”

“没什么,我怀疑‘胁田达’和‘胁田济’不是他们的真名,而且是不久前才用的。”朱蒂皱了皱眉,半信半疑地告诉了对面的情报人士。

“什么,为什么?”黛西浏览了这场行动的概况,听到这消息,她有些惊讶。

“我在家里以名称呼那家伙的时候,他总要过几秒才回应,像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弟弟倒还机灵,可他嘛,大概有三四次都这样。”

“这么说的确有可能啊,给我点时间往这个方向深挖。”情报员转了转眼珠,爽快地答应了。朱蒂直觉向来很准,她信任她的判断,“还有什么吗?”

“应该没什么了。硬要说的话,我发觉在这组织里,欧美人比本地人更容易升迁。上周我去参加晋升的第一场考核,只要选上就能获得酒名代号。我发现啊,算上我一共五位候选人,竟然有四个都有白人血统。”金发女子轻哼了声,毫不掩饰语中轻蔑,“更不用说拥有代号的中高层干部里,女性成员大多为甜酒和葡萄酒,男性成员却都是度数不低的蒸馏酒了。嚯,一帮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的变态。”

“说不定你选上之后能让他们有所改变呢。”黛西敏捷地发现,挚友将她即将打入中层的消息藏在了这段精辟的吐槽中。她知道,她的天才女友每走一步都极度细心,不允许自己出半分差错。为了不给她增加压力,她简单几句话带了过去。

“不过我跟你说啊,在你一声不吭消失之后,你的崇拜者们可难过了。尤其是赤井,这几个月他就跟丢了魂似的,”还是八卦最能让人放松,她将这段日子对方男友的状况不厌其详地描述给了她,“……就是这样,据说最近中央公园旁把那群白垃圾揍得抱头鼠窜的就是他,他可真是受了很大打击呢。”

“哦,是吗。那可辛苦他了。”朱蒂云淡风轻地说,就像在聊天气预报。过了大约五秒,美方情报员似乎听到对面轻轻叹了鼻息,低沉严肃的口气带着一丝批评,“还是来继续谈工作吧。”

 

晚上八点,朱蒂结束一天工作,向研究所附近组织成员常去的酒吧走去。她阴沉地板着脸,眉心微皱成川,金黄的狼尾修得比平时更短。漆黑的长风衣没过膝盖,随着北风呼啸在她身后扑棱飘扬,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踽踽与夜色搏斗。

酒吧地点偏僻,来往都是熟客,因而没有酒单,只需坐下等待就好。由于只身一人,她选了吧台位置,坐下后两指撑住面庞,盯着白衬衫黑马甲的酒保放空了会儿。须臾,她的酒品摆到面前,她才发现调酒师为她选择了血腥玛丽。从前在美国时,她向来不喜欢这种番茄汁、芹菜根与伏特加的古怪混合物,如今她却觉得店主看透了她的心思。一口下去,酸甜苦辣,顺滑缠绵,如同旧日时光在她舌尖起舞。

朱蒂握着圆口杯。血腥玛丽。血色。猩红。他。

她甚至不敢用力想他的名字。仿佛稍一使劲,心中就会渗出血来;每一滴,都是他的颜色。

她闭上眼,让黑暗中的绿色浸没撕扯的疼痛。这是一次极端重要的敢死任务,最适合她这样的无根者。八岁那年,那场大火烧灭了她对美好未来的全部幻想。由于找不到蓄意纵火的痕迹,她又太小提供不了证词,官方将其定性成了意外事故。保险公司赔付了一大笔钱,从此她倒是衣食无忧,又受到了父亲朋友的帮助。可她终究是外来者,是入侵物种,难以与斯塔林夫妇的亲生儿女生活在同一座屋檐下。从那以后,她在风雨飘摇中艰难找寻栖身之所,明白自己随时随地能被弃置。

而他与她不同,无论摆出多么孤傲的独狼姿态,他都是有家可归的男人。他拥有豆蔻年华的妹妹,年轻有为的弟弟,令人尊敬的母亲。这些年来,他或许表面不闻不问,却暗中把他们保护得非常好。他最初决定调查那个组织,也是为了找回他的父亲,还母亲和弟妹一个完整的家吧。

如果那群黑衣人碰巧得知了他与她的联系,他们一定会布下天罗地网,将他们一家卷入其中,作为要挟她的筹码。她不能因为她的原因让他美丽的家庭陷入危险,绝不可以。为避免这种情况,她宁可做恶人,除去仅有的牵挂,断了他的念想。这是唯一的办法,符合逻辑又容易操作。

朱蒂又抿了一口,番茄与酒精的味道令她有了一丝柔暖的幻觉。在她漫长而孤独的岁月里,他的怀抱是她最温馨的港湾,他的身边是她最接近家的地方。曾经无数个夜晚,她躺在他宽阔的肩膀中,靠在他结实的胸肌上,倾听他铿锵平稳的心跳,脑中浮现战后与他组成美满的小家,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场景。天知道她有多么希望那能成真,希望那一刻能永远延续下去。

但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在她彻底摧毁组织之前,她无法在任何人跟前停留,哪怕是他。她是威胁本身,是定时炸弹,这不仅是为了任务,也是为了他好。她不指望他原谅他。她只希望,哪怕只有一分可能,他的未来能比她轻松。

她举起杯子,将血色内容物一饮而尽,平缓却没有停顿。抹去嘴角几滴的鲜烈,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冷漠犀利,如同刀片开路。她将酒钱记在账上,双手插兜,迈着稳定威严的步伐,进入门外的风雪夜。

一辆漆黑的巨轮摩托轰鸣着停在她面前。车主迈开修长的双腿,摘下与全身黑衣不相称的白头盔,露出稻草色的长发和浅蓝的眸子。她侧过微微低下的头颅,扬起紫色的唇角,淡薄而神秘,仿佛黑夜女神尼克斯。

“捎你一程,小猫咪?”美妙的好莱坞英语,标准的女演员腔调。话语中藏着意味不明的好意,却令朱蒂恶心又想发笑。

“别这么叫我,苦艾酒。”话虽如此,她依然跨上后座,戴上备用头盔,抱住女人的细腰。在潜伏渗透期间,她仍需要建立联系,拓展人脉,接近高层。

“那么叫你冰酒(Icewine)吧,怎么样?”女明星淡然地笑了笑,声调微扬。

“也别那么叫我。我还没有取得这个代号呢。”朱蒂在头盔下冷笑。那是一种用自然冰冻的葡萄酿成的酒,“液体黄金”的美称掩饰不住甜型白葡萄酒的本质。他们将这种酒分配给她,八成是看她金黄的秀发和甜美的外貌吧。

“我倒觉得挺稳。你要知道,咱们老大最无法抗拒的,就是金发女郎呢。”她感叹了句,脚踩油门,趁黄灯转红之际冲过白线,载着她闯进晦暗的城市边缘。

 

太平洋彼岸,派驻洛杉矶的赤井也坐在酒吧吧台前,灌下当晚第十杯威士忌。按照日程,朱蒂将于这天凌晨接通杨特工的线路,传递过去两周的情报。每到这个日子,他便会去酒吧不醉不归,消解心中的苦闷。

他将圆口杯重重敲在实木吧台上,杯中冰球与玻璃杯壁碰撞,发出响亮的咔啦声。之所以申请到西海岸执勤,也是源自离她近些的无谓幻想吧。他所爱的女人抛弃了他,但最令他难接受的,不是她的背叛,而是她的离开。

突然间,他的心脏撕扯般地疼,仿佛有人在用刀片切刮的他血肉。待内心缓和舒坦,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扭头望向西边的气窗,心情莫名平静了许多。

他扬起嘴角,数月来第一次没了愤懑。他将最后半杯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平缓而没有停顿。随后,他意识清醒地举起空杯,面朝西方致意。他的小猫从前就不擅长喝酒,为了这次任务,不知做了哪些训练和准备呢。

“别喝太多了,对身体不好。”他浅笑着说。

他结了账,走出酒吧,点燃一支烟,对黑夜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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